如果葉利欽只是在莫斯科的新聞媒體上發表一些激進改革言論,戈爾巴喬夫尚能容忍,因為戈爾巴喬夫可以命令宣傳部門抵消他的影響力。在1986年的蘇聯意識形態領域,雅科夫列夫的力量尚不足以撼動利加喬夫。葉利欽作為首都領導人,又是政治局候補委員。由他來抵消、分散利加喬夫的影響力,有利於戈爾巴喬夫從總體上維持部下之間的權力平衡,甚至壓制利加喬夫的部分保守言論,為推進和加速改革造勢。
然而,葉利欽在首都第一書記的位置上,做出“出圈”的事情越來越多,甚至涉足了很多他不該涉足的領域。1987年一月全會前後,葉利欽多次就黨內幹部政策和國家政治改革發表言論,雖說是為了緊跟領袖最高指示,但言論風格依然是大鳴大放,不少話語超出戈爾巴喬夫定的調子。
在“打黑”運動中,葉利欽伺機把首都克格勃和內務局牢牢控制在自己手裡,破壞了兩個系統中央直管的傳統。在天子腳下把首都的強勢部門搞成獨立王國,這在擁有悠久封建傳統的蘇聯是一件十分犯忌諱的事情。而且,葉利欽通過打擊黑手黨和影子經濟,把拳頭伸向了蘇聯商業部、外貿部和上層的高幹特供系統,做了很多本該由戈爾巴喬夫親自管轄和部署的事情,給高層造成了很大壓力,直接威脅到戈爾巴喬夫本人。
1986年下半年開始,葉利欽又把手伸向了外交部門。新任外交部長謝瓦爾德納澤上台以後,大量更換外交部受葛羅米柯青睞的幹部。葉利欽對外交部的老幹部們乘人之危,在蘇聯外交部直屬院校莫斯科國立國際關係學院展開“清掃行動”,配合謝瓦爾德納澤清洗了不少國際關係學院的幹部、智囊,以及在學院“謀生”的外交部幹部子弟。這事在高層鬧得沸沸揚揚。
緊接着,葉利欽在外交政策領域頻頻發聲,擁護對西方緩和,擁護從阿富汗撤軍,擁護削弱蘇聯軍工部門、和美國一起裁軍。但他表現出的不是對領袖的亦步亦趨。在外交政策的很多方面,葉利欽的言論比戈爾巴喬夫走的還要遠。1986年下半年,正是戈爾巴喬夫對西方緩和受挫、裁軍建議被美國多次拒絕的時期。在高層飽受爭議的葉利欽在這個時候煽風點火,增加了戈爾巴喬夫在高層的麻煩。進入1987年,葉利欽的言行更加出格,多次自行會見往來莫斯科的“外國友人”,談吐之間頗多自作主張。
葉利欽對抗利加喬夫,戈爾巴喬夫樂見其成。但是,葉利欽插手意識形態政策、勾結雅科夫列夫,對外交政策說三道四、勾結謝瓦爾德納澤,倡言政治改革、與領袖“搶麥”等等言行是戈爾巴喬夫決不能容忍的。在戈爾巴喬夫看來,葉利欽諸多做法幾乎是想爭奪“第二書記”的位置,已屬大忌中的大忌。正是由於這些原因,戈爾巴喬夫讓葉利欽在1086年2月至1987年6月原地踏步,就是不讓他遞補為政治局委員。
1987年4月,美國國務卿舒爾茨訪蘇,蘇美兩國共同裁軍的前景再度光明起來。1987年5月,戈爾巴喬夫通過莫斯科“紅場事件”大量更換軍方高級將領,全面掌握軍權。1987年六月全會,雅科夫列夫、斯柳尼科夫和尼科諾夫升任政治局委員,戈爾巴喬夫在政治局的權勢更加穩固。這時的領袖已經不再需要一個好惹是生非、卻要他幫忙處理後事的政治局候補委員了。葉利欽前景堪憂。
六月全會過後,戈爾巴喬夫經常去各地視察、宣講六月全會的經濟改革精神。這段時間,政治局和書記處的工作主要由利加喬夫主持。或許是意識到自己民望急劇上升、仕途危險也在急劇變大,或許是發現戈爾巴喬夫在最近幾次全會上架空利加喬夫的權力,身為政治局候補委員的葉利欽在黨內高層辦公會議上展示出一種破釜沉舟的心態,常常與黨內二號人物利加喬夫發生爭吵。此時的利加喬夫也是危機四伏,眼見權力被架空,更加無法接受自己親手提拔的幹部和自己唱對台戲,與葉利欽展開了爭鋒相對的鬥爭。
兩人爭吵的消息很快傳到戈爾巴喬夫的耳朵里。戈爾巴喬夫身為領袖,當然不會被自己的部下所左右。聽到兩位部下爭鬥,他高興還來不及,索性遠離漩渦,去南方休假,進一步觀察事態發展。葉利欽倍感委屈,多次求見戈爾巴喬夫未果,只好給休假中的戈爾巴喬夫寫信、打電話訴苦。戈爾巴喬夫在電話里好言安撫,全無實質性的支持和反對。
葉利欽想錯了一個問題。領袖不可能在權力鬥爭中只對某一位部下押寶,領袖只會團結大多數,打擊一小撮,充當“正義”的仲裁者。之前,戈爾巴喬夫的政策遭遇阻力時,都沒有想過給他這位鐵杆支持者加官進爵。如今,戈爾巴喬夫的權力空前強大,怎麼會為他一個人破壞現有權力格局。這時候,葉利欽還想拖領袖下水,為他主持公道,豈不幼稚可笑?他的前途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或者說,看他能不能認清形勢,自己給自己台階下。
作者:園晟 時間:2016-03-15 17:57
葉利欽進行了脫離主題的發言。他說,自己完全同意十月革命的主題報告,但還想談一些他進入政治局(1986年2月)以後積累發現的問題:一是批評利加喬夫及其領導下的中央書記處的“工作方式”;二是建議審查蘇聯建國以來的“歷史空白點”,恢復真相以便總結經驗教訓;三是表達對1985年改革開始後“口號多於行動”的不滿;四是批評黨內高層存在阿諛奉承之風,缺少批評與自我批評;五是承認莫斯科的工作沒有做好,缺少高層尤其是利加喬夫的支持,請求辭去莫斯科市委第一書記的職務。
綜合葉利欽談的幾個問題,第一條在批評利加喬夫,第二條是擁護戈爾巴喬夫重新評價蘇聯歷史的主張,第三條在批評戈爾巴喬夫,第四條在批評黨內高層的所有同事,第五條推卸責任於利加喬夫,以辭職表達自己的不滿。五條累積在一起,葉利欽批評了所有人。
葉利欽批評了所有人,那麼,葉利欽有沒有值得“所有人”批評的地方呢?從社會學的角度來說,愛出風頭的人最容易犯眾怒。毫無疑問,葉利欽就是一位愛出風頭的人。當然了,官場不是菜市場,罵人要有依據。葉利欽有沒有錯誤的言行呢?當然有,他在首都的特務機關和警察機關搞獨立王國,指摘國家外交政策和意識形態政策,會見外賓口無遮攔,每一件事都是越權甚至是攬權的罪行。葉利欽今天籠絡警察,明天籠絡外交官,後天籠絡知識分子,大後天是不是要籠絡軍隊呢?
這些事,不光戈爾巴喬夫會想,其他人也會想,如果大家都像他這樣亂來,蘇共和蘇聯豈不是要亂套?果不其然,葉利欽真的在“大後天”籠絡了軍隊,蘇共和蘇聯也確實在他籠絡軍隊之後亂了套。
葉利欽發言完畢後,全場一片譁然,大家顯然不明白他發起這種“自殺式衝鋒”的目的是什麼。也不知道葉利欽這樣公然違反會議議程的目的是什麼。這時,戈爾巴喬夫提議親自主持全會,利加喬夫趕緊贊同。戈爾巴喬夫先是指出“葉利欽的發言是嚴重的”,然後曲解重複了葉利欽之前的話,建議在場大家“交換意見”。
既然領袖表了態,大家便知道該說什麼了。且不論平時葉利欽在首都的那些言行,也不管他名聲在外的簡單粗暴工作作風,光是葉利欽違反會議議程,一棍子打死所有人,就夠“整材料”的了。出席全會的若干中央委員們陸續上台,對葉利欽展開各種批評,給他定下諸如沽名釣譽、利慾薰心、無黨無國、無法無天、惟我獨尊等等的罪名,最後一致要求,接受他辭去莫斯科市委第一書記的請求。
他們的這些舉動使自尊心極強的葉利欽極為難堪。在葉利欽看來,中央委員們借打擊他來向戈爾巴喬夫表忠心。而且,其中不少人都是葉利欽在中央委員會中相熟的故舊,私交很好的同僚在關鍵時刻落井下石,令葉利欽極難接受。儘管如此,葉利欽在大家發言的間隙還是違心承認,他“今天的發言是個錯誤”。可惜,他的認錯晚了,於事無補。
大家對葉利欽的批評逐漸停息。最後,由戈爾巴喬夫作總結髮言。他談了幾個觀點,一是批評葉利欽的發言影響工作大局、不負責任、傷害同志;二是批評葉利欽動輒抨擊中央的政策,抹黑兩年來的改革成就;三是高度評價蘇共中央政治局、中央書記處和中央委員會的工作;四是明確肯定利加喬夫為人坦誠、經驗豐富、對事業忠誠;五是委託全會就葉利欽發言的性質和辭職請求兩個議題形成決議。
大會討論的結果是,性質是錯誤的,免職是必須的。在當時看來,葉利欽的政治前途毫無疑問已經到頭了。
由於十月全會要籌備11月7日的十月革命勝利70周年慶典,蘇共中央為營造穩定氛圍,沒有立即處理葉利欽,倒是平靜地處理了一位老同志。在十月全會上,戈爾巴喬夫眼中的勃列日涅夫時代舊臣、部長會議第一副主席阿利耶夫被解除政治局委員職務、退休。
蘇聯解體後,風水輪流轉,當年的領袖戈爾巴喬夫被迫離開政治舞台,而已經下台的阿利耶夫卻東山再起,成為獨立後的阿塞拜疆總統。阿利耶夫於2003年12月去世。現在的阿塞拜疆總統是他的兒子伊爾哈姆?阿利耶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