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爾巴喬夫一生著述頗豐，光成書發行的就有12本。其中，《改革與新思維》是唯一一本在他執政時期發行的著作。閱讀這本書有助於我們了解戈爾巴喬夫執政前三年的思想狀態，也可以把它與戈爾巴喬夫在蘇聯解體後、尤其是九十年代寫的幾本書進行比對閱讀，探究他在執政後四年發生的思想變遷。
《改革與新思維》翻譯成中文共18.5萬字，335頁，分為上、下兩篇。上篇的題目是“改革”，分為兩章，第一章題為“改革：起源、實質、革命性質”，第二章題為“改革開始，初步結論”。下篇的題目是“新思維與世界”，分為五章，每一章的題目依次是“我們怎樣看待世界”，“蘇聯的改革與社會主義世界”，“國際社會中的第三世界”，“蘇聯對外政策中的歐洲”和“裁軍問題和蘇美關係”。
從目錄來看，書的下篇比較清晰，先後講解了蘇聯與全世界的關係、與社會主義國家的關係、與第三世界國家的關係、與歐洲國家的關係和與美國的關係。聽其言，觀其行，後來的 歷史 發展進程已經佐證了書中所列當時蘇聯的外交思維，不必再作詳細介紹。然而，我們通過後來的 歷史 很難看清楚，戈爾巴喬夫到底想搞一場什麼樣的改革，到底要把國家引向何方。所以，重點說說這本書的上篇還是很有必要的。
《改革與新思維》的上篇分為兩章。第一章的題目是“改革：起源、實質、革命性質”，意在回答三個問題：蘇聯為什麼要發起改革，蘇聯改革的內在含義是什麼，為什麼這場改革具有徹底變革的特點。
關於蘇聯為什麼要發起改革，戈爾巴喬夫這樣回答：過去七十年、尤其是在勃列日涅夫中後期，蘇聯整個國家在方方面面積累了大量問題，造成了多個領域的落後現狀。其中，包括經濟停滯不前，經濟發展方式粗放，國民經濟結構不合理，意識形態領域脫離實際，政治領導能力嚴重削弱。在這種背景下，廣大幹部群眾迫切要求改革，並為改革積累了一定的實踐經驗。
關於蘇聯改革的內在含義，戈爾巴喬夫這樣回答：改革的思想根源是列寧主義，改革的內涵分為經濟和政治相互促進的兩個方面。經濟改革“不是振振有詞的宣言，而是仔細擬定的綱領”，具體的政策見諸於過去兩三年出台的各項文件精神。政治改革要“多一些社會主義，多一些民主”，將目標明確為發展社會主義、完善民主和人道主義。
在介紹蘇聯改革的實質時，戈爾巴喬夫以“ 歷史 的教訓”為題，花了相當篇幅（10頁）系統評價了蘇聯過去七十年的 歷史 。說來奇怪，題目是總結教訓，內容卻主要是對蘇聯過去七十年的褒揚。包括，肯定十月革命在蘇聯 歷史 中的偉大意義，肯定斯大林優先發展重工業與農業集體化的路線方針為日後打敗納粹德國入侵作出的貢獻，肯定社會主義制度為戰後迅速重建發揮的作用，肯定赫魯曉夫在蘇共二十大打破對斯大林的個人崇拜，肯定勃列日涅夫在上台初期“穩定局勢的方針”。當然，戈爾巴喬夫也總結了一些教訓。例如，稱工業化和集體化並非完全符合社會主義原則和意識形態理論，犯錯的外因是“國家經常感到遭受軍事侵略的危險”，內因是“自己冒進”、“施加行政壓力的做法盛行”；赫魯曉夫“對所創造的有利條件沒有充分加以利用”，“採用了主觀主義的工作方法”；勃列日涅夫時期“由於有自我安慰情緒和領導人更迭的自然過程遭到破壞，國家出現了停滯不前的現象”。
關於改革的革命性質，戈爾巴喬夫旗幟鮮明地指出：當前的改革方針是十月革命基本思想的“發展和深化”，“我們應該使自己革命的 歷史 性動力更加強大，進一步發展革命給社會帶來的一切成果”。改革意味着“堅決果斷地破除已形成的阻礙社會經濟發展的東西”，“首先衝擊的是那些習慣於按舊方式工作的人”，“同官僚主義和違法行為作無情的鬥爭”。戈爾巴喬夫還說，改革不僅是來自上層的革命，還是來自“下面”的革命。不僅需要黨和蘇維埃的領導，還要群眾的支持。
戈爾巴喬夫在書的第一章從思想認識的角度論述了一番他思想中的“改革”。端起書讀第一遍，如果只看到第一章很難看出作者到底想說什麼。第一章的文字看似平常，卻有很多的“話中話”，得多讀幾遍結合後文才能想明白。所以，我們往下繼續說書的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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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十一郎的拳 2016-03-21 19:20:20
樓主加油！
跟了幾年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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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蕭兄支持，你說這話讓我猛然意識到，月底就是開貼整兩年的日子。

《改革與新思維》第二章的題目是“改革開始，初步結論”。意思是改革已經開始了兩年半，可以做一個初步的結論。第二章共100頁，而全書共七章，345頁。第二章約占總體篇幅的30%，可謂重中之重。這重中之重的一章分為三個部分，依次是“社會已經動起來了”，“新的經濟和社會政策在執行中”和“走民主化道路”。
“社會已經動起來了”是第二章的第一部分，依次談了三個問題。
第一，在過去三年的改革中，出現了兩種消極現象。一種現象是改革在加速運轉的情況下，相當一部分人認為改革事不關己、不知道如何運用“新方式”工作、動作遲緩有惰性；另一種現象是改革沒有“現成的藥方”，“舊思維”無處不在，“人們對許多東西還不習慣”。對於這些消極現象，戈爾巴喬夫認為需要用“民主化”。
第二，“讓公開性大放光明”。書中寫道，蘇聯已經開始制定保障公開性的法律文件，各級黨委會和輿論工具為改革作出了貢獻，踐行了批評與自我批評。但是，也有人對輿論工具的批評“繼續作出極為病態的反應”，甚至壓制、逃避批評。
第三，“改革與知識分子”。擁護改革的知識分子已經取得了文化界各領域的領導權，知識分子群體之間對於社會現狀和歷史問題出現了廣泛的爭論。戈爾巴喬夫認為，這是正常的現象，“他們的公民立場越來越堅定”，“其方向符合蘇共的政治路線和人民的利益”。
“新的經濟和社會政策在執行中”是第二章的第二部分，這個部分重點談了經濟改革的綱領——1987年蘇共中央六月全會精神，闡明蘇聯正在進行的經濟改革是要“轉向完全經濟核算”（改變行政命令方法）、改變對經濟集中管理的片面認識和“把技術裝備程度提高到世界水平”，增加食品生產、消費品產量、住房建設，改善教育、就業、收入、醫療條件。
“走民主化道路”是第二章的第三部分，主要內容是重申蘇共二十七大關於“民主化”的要求，包括發揮“人的因素”、建立法制、發揮蘇維埃、共青團和工會的作用，保障婦女權利。此外，還提到蘇聯的民族政策和現狀，提到西方輿論在改革過程中對改革的非議，為下篇的“新思維與世界”開題。
對《改革與新思維》的簡單介紹到此結束，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買原著看看。之所以把這本書拎出來單說，是因為在以往閱讀蘇聯歷史書籍時，發現作者們常常將戈爾巴喬夫不同時期不同背景說過的話並列引用。每每讀完，難以理解戈爾巴喬夫所言的真實內涵，總是奇怪他的思想起伏如此之大。後來才知道，《改革與新思維》是唯一一部戈爾巴喬夫在執政期間寫下的著作。於是，為了查究他當時真實的施政綱領和政策目標，我決定仔細讀讀這本書。
過去聽過兩種很流行的說法，一種說戈爾巴喬夫是民主派中的民主派，是向蘇聯引進自由民主平等等普世價值的先驅；另一種說戈爾巴喬夫是叛徒中的叛徒，早就受了西方國家的策反，要瓦解蘇聯。這兩種觀點讓我充滿了疑問。看完《改革與新思維》，我感覺，戈爾巴喬夫既不是普世價值的傳教士，也不是蘇共與蘇聯的叛徒。
《改革與新思維》並非一氣呵成寫下的宣傳手冊，而是秉承蘇共傳統的領袖文章合集。以往的蘇聯領袖編文集，都是把已經公開發表的領袖文章匯總在一起。與過去不同的是，《改革與新思維》搜集的全是戈爾巴喬夫在高層討論和外事會晤中的私人談話記錄，屬於未公開的文件，沒有書面文件的嚴肅性，更多帶有談話性質。所以，這本書口語化的文字比較多，結構上隨意性比較大，連貫性不強。另外，這本書的發行不像以往的領袖著作經過高層集體討論通過。書中內容純屬戈爾巴喬夫的個人觀點。
不得不說，這種別開生面的體裁設計、文字風格和編輯過程符合當時蘇聯老百姓的口味。畢竟，大家聽蘇斯洛夫的教條主義文章已經三十多年了，味同嚼蠟的滋味不好受。能在三十多年後碰上一位“說人話”的領袖，難能可貴！
《改革與新思維》從1987年11月開始在全球各地發行後，很快呈現出火爆熱銷的狀態，僅到1988年6月，就印刷到了第四版。那麼問題來了，戈爾巴喬夫為什麼要寫下這樣一本膾炙人口的書？難道就是因為美國出版社找他出書，他就寫？真相怕是不這麼簡單。

《改革與新思維》的發行標誌着戈爾巴喬夫正式革新了蘇共意識形態政策。自1982年1月蘇斯洛夫逝世後，蘇共的意識形態工作陷於一種近乎崩潰的局面。舊的意識形態政策慘遭人民唾棄，新的意識形態政策在安德羅波夫和契爾年科任上一直沒有形成。戈爾巴喬夫上台後在各領域都作出了改革嘗試，唯獨在意識形態領域小心翼翼。
在戈爾巴喬夫之前，蘇共的意識形態政策告訴蘇聯人，國家的目標是完善社會主義制度、維護贏得二戰奠定的大國地位、最終實現共產主義。蘇聯人民為此長期忍受生活水平徘徊不前，直到在勃列日涅夫末期看到經濟停滯、吏治腐敗後對蘇共大失所望。戈爾巴喬夫上台後，人民盼望着年富力強、知識出眾的領袖用人民聽得懂、信得過的話讓大家明白國家朝哪個方向前進。
戈爾巴喬夫進入中央之前的工作地斯塔夫羅波爾屬於經濟落後的、農牧業為主的邊疆區，不屬於全國人民關注的發達地區，進入中央之後又一直負責農業工作，只在契爾年科時期短暫管過意識形態，且掣肘頗多。他的權力來源出自安德羅波夫，全黨上下和大部分民眾都知道他是安德羅波夫屬意的接班人。安德羅波夫雖然有鎮壓“持不同政見者運動”的污點，且在位時間短，卻在執政時期留下了良好的口碑。1985年，大家都認為戈爾巴喬夫代表了正確路線，擁護他上台執政。
人民希望戈爾巴喬夫推陳出新，戈爾巴喬夫也想要變革意識形態政策，使之符合國家發展階段的實際，為人民所相信，所擁護。但是，船小好調頭，船大易翻覆。戈爾巴喬夫權力來源微弱，僅有的一點過人之處不過是蘇共高層少有的名牌大學（莫斯科大學）全日制本科學歷。他在上台初期缺少足夠的權力基礎和顯著政績，無力改變意識形態政策。
到了1987年，戈爾巴喬夫的權力基礎全面加強。先是一月全會向全黨顯示組織人事大權在握，又在五月底的“紅場事件”後掌握軍權，又在六月全會確立新的經濟方針，方方面面的權力基本上都拿到了手。通過1987年的兩次中央全會，戈爾巴喬夫趕走了一批勃列日涅夫時期的幹部，提拔了若乾親信進入政治局，使雅科夫列夫在意識形態工作領域取代利加喬夫，使斯柳尼科夫在經濟工作領域取代雷日科夫。領袖的權力威望得到全面加強！
所以，戈爾巴喬夫早在1987年2月被約稿，直到7月初才正式向幕僚們下令出書。接下來，就要說戈爾巴喬夫為什麼要選擇私人出書的方式闡述自己的思想和意識形態政策，為什麼不按照慣例，由蘇共宣傳機構編纂著作選集。
蘇共的領袖出書，書中內容自然要代表蘇共的官方政策。因此，蘇聯領袖們的文集編纂工作，都要集體討論通過，不得出現不合規矩的內容。於是，很多著作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違背領袖本人的心願，作一些“修改”，以求四平八穩，符合高層眾人口味。戈爾巴喬夫若要出書，目的顯然不是為了求穩，而是要解放思想，推動改革。因此，必須破除條條框框，拋棄黨八股和文件味，用民眾聽得懂的大白話鼓舞士氣。
於是，美國出版公司的約稿成為難得的契機，讓他有理由以私人身份寫書，避開黨內眾人的“審核”。領袖的同事們眼見領袖的權力日漸增強，也不敢多說，只能聽任領袖天馬行空、下筆千言，讓後眼瞅着領袖給美國人寫的書“出口轉內銷”，成為蘇共新階段意識形態政策的指南針。
說完戈爾巴喬夫對意識形態改革的準備和對出書的布局，我們再來說說他出書想要實現的目標。自然，最初級的目標是要贏得意識形態工作的領導權。要想贏得這項權力，就要讓自己的思想為人民所理解，為人民所贊同，為人民所擁護。
政黨也好，國家也好，意識形態工作歸根結底就是要解決兩個問題，一個是“歷史合法性”，另一個是“現實合法性”。這兩個“合法性”共同構成了“執政合法性”。
何謂歷史合法性？比如，美國政府一直宣揚，早年的獨立戰爭也好，後來的領土西擴也好，再後來的參與全球事務也好，都是為了建立和傳播以“自由、民主、平等”為核心的普世價值，進而衍生出美國的歷史是光榮的歷史，美國的世界警察身份是天降大任。而蘇聯呢，則一直宣揚從十月革命到領土西擴，到“圈占”東歐，甚至出兵阿富汗，都是為了建立和傳播“消滅剝削、消滅壓迫、解放全人類”的偉大理想，進而衍生出蘇共的歷史是光榮的歷史，蘇聯在世界各地搞革命輸出是為了當地人民的解放，是人類歷史必然階段的“世界革命”。
何謂現實合法性？比如，美國某黨執政，讓人民生活提高，讓社會經濟繁榮，讓福利保障健全，讓美國在世界的威信得到增強，有效遏制甚至扼殺美國的敵對勢力。那麼，這個黨就有了執政的現實合法性。至於蘇聯也是一樣，某個領袖執政，能讓經濟發展，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國家大國地位鞏固，那他也就有了執政的現實合法性。
意識形態政策就是要讓人民相信，自己的歷史合法性和現實合法性如何如何偉大光榮正確，自己的執政合法性多麼多麼不容置疑。對此，戈爾巴喬夫在寫書的過程中是如何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