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6日，美国MAGA运动（Make America Great Again）大V、前FOX主持人卡尔森飞到莫斯科采访普京，视频火了，在外网点击达2亿。连希拉里都抛下体面，出来骂卡尔森是小狗。
在这之前，还有一场重要的访谈在上海悄然发布，但注意的人不多。1月20号，两位MAGA运动青年领袖来到上海，参加“底浪”组织的交流餐会，一位是推特粉丝达240万的辛克尔（Jackson Hinkle），著名反乌反以大V，另一位是擅长幕后组织的格瑞森（Grayson Walker），二人都和卡尔森联系紧密。
随后由底浪安排，格瑞森接受了观察者网Kris访谈。40多分钟的访谈内容极有价值，我认为甚至超过卡尔森的普京访谈。毕竟普京访谈是豪门层面的事情，而MAGA已是一场枝叶繁茂的群众运动，底浪访谈能够帮助我们了解这场运动尤其是其中青年群众的精神特质，而且我认为中美键政青年之间的交流十分重要。
注意，两位意见领袖代表的MAGA分枝是“MAGA共产主义”运动。这两个词放一起就足以让人懵逼，MAGA不是白人至上、美国至上的极右翼保守主义嘛，怎么能和左翼共产主义搞到一起去？听听他们怎么说。
餐会当天，我英语不好，没听他们说了些啥。现场有理论悟性非常好的朋友对我说：他们的言论听上去是典型的缝合怪，完全没有自己的理论体系，就是把极左极右都缝合到一起，只要能反对拜登代表的建制派就行。
两周后，我看到了底浪访谈。看了开头，就对他们刮目相看。说他们缝合怪，是小看了，他们有超出学院体系的觉悟和实践能力。
通篇看下来，印象最深的大概是格瑞森对毛选的活学活用，比如统一战线，透过现象看本质，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我们依次来说。
抓住主要矛盾，建立统一战线
首先要搞清楚，MAGA虽然是特朗普提出的口号，但不管是卡尔森还是格瑞森，都不喜欢特朗普，格瑞森甚至说特朗普是小丑，可是只有小丑说出了美国屁民们的心声。美西方社会矛盾尖锐，被抛弃的民众早就忍无可忍，却一直缺少一面旗帜。
我们回想一下2011年8月英国伦敦发生的青年打砸抢大骚乱。齐泽克认为，为什么青年人只会打砸抢而没有任何理念和目标？因为一切宏大叙事和理念都被美西方文化屏蔽了。精英们坚持说历史终结了，现在就是最好的制度和最好的时代，搞搞身份政治之类玩意就可以，“未曾设想的道路”就不要再想了。但社会矛盾明明越来越尖锐，青年们无法让自己的不满情绪获得任何理念升华，就只能诉诸于盲目愤怒。正如工业革命时代愤怒而懵懂的工人们只会去打砸机器（卢德运动）。
2011伦敦骚乱
终于，MAGA口号广泛动员起了反对华盛顿-华尔街权贵的美国民众。人民的诉求正在通过扭曲变形的方式猥琐发育。
我们来看看格瑞森们的“扭曲”——MAGA共产主义。
格瑞森首先说明，他完全清楚这个词的矛盾性，他就是故意这么做的，就是要用这个挑衅性极强的用词，把自己和美国的学院左翼、建制派左翼区别开来，他认为后者只是参与推翻某一届政府而已，只是一种建制派的生活。
格瑞森说这种矛盾只是表象，不要看MAGA民众表面上在说什么，比如他们反共，他们反资，而要看他们实际在反对什么。他们在反比尔·盖茨，反索罗斯，反华尔街金融势力……要把握住他们的情绪和真实目标。他说共产主义的立场是想人民所想，办人民群众之所需，和他们站在一起，但不是迎合他们。
我认为这很有想法。如果单纯迎合民众，那就是民粹。和民众站在一起，理解他们并互相砥砺，那就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他说，只要反对建制派，那就是朋友，哪怕他是自由主义者，是同性恋更没有问题。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把朋友搞得多多的。
透过现象看本质，不被语言游戏迷惑
最让我刮目相看的，是他敏锐地意识到语言（空谈）和现实（实干）的区分。
他看透了学院派那套文字符号游戏。“你们认为我们群众说的不是你们学院的马克思主义话语，所以我们就是极右翼。你们那套话语就是学院派其实也是建制派创造出来的一套阶级话语！”“那些只会背意识形态术语的所谓马克思主义者会说，你们不使用我从学校学来的这套话语，那你们就是阶级敌人了。”
语言和现实的分离，在我们这里也是严重问题。我们的学院右派，尤其学院左派，往往生活在语词理论概念里，比拼谁说话、分析更正确，谁更能讨好自己的“饭圈”听众，精致而无用。我在新发表的论文《“出征”与“内卷”》里对此有一些论述——
自由主义大谈观念水位，学院左翼纠缠理论正确，思政教育陷入念经状态，社科定量研究无法产生定性洞察能力……精致而无用，这也是“内卷”的定义之一。
余亮，公众号：文化纵横余亮｜出征与“内卷”：青年网络思潮的双重节拍
格瑞森说：“左还是右，不仅在于人们自称是什么，不仅是意识形态表面的东西，不是由你是否支持lgbt、是否支持开放国境来决定的，而是他们实际意味的东西。自称社会主义的总统竞选人伯尼·桑德斯，只不过是资本的左翼，他甚至不支持在加沙停火。”
“MAGA想解散FBI和CIA，他们不希望对外战争，你却要让我相信这帮人是右翼，就因为他们不玩那套人称代词游戏吗？（应该是指区分出上百个性别代词、或者禁用he、she代词的身份政治运动），这是一个非常愚蠢的二分法。你只要跟着媒体做复读机，你就是一个合格的左翼了？那义务！”
Kris加入了对美国左派的调侃，说他想到一个词，“以人为本的资本主义”（具有人性面具的资本主义），正是左派赋予美国资本主义这样一幅面具。格瑞森说：这就是一场资本主义的公关。
他也没有被右翼保守主义的道德话语蒙蔽。“他们一边说这太可怕了，我们失去了家庭，失去了宗教，一边正是他们在破坏家庭，破坏宗教，大搞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大搞去工业化，给人民虚假的希望，让他们长期保持愤怒和分裂。”
他说建制派正在以多种方式侵犯人们的宗教自由，（以言论自由的旗号）摧毁民众的言论自由，侵犯人们的私有财产，“最后让你一无所有还乐在其中。”多么痛的领悟……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Kris追问格瑞森，那么你对LGBT、环保之类文化战争是否有兴趣。格瑞森的回答体现出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能力，不搞一刀切，不做二极管。他说这套文化战争正反映了阶级斗争——统治阶级自上而下把这套虚无主义文化强加给民众。本来，即使跨性别也没什么，但这个事情没有那么重要，它不应该被强加给人民。对此，劳动人民用各种方式表达厌恶，有时候用了反动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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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到处都一样，劳动人民不擅长“高级语言”，经常使用粗俗的批判词汇，即使并不粗俗，只是没有遵循学院文明腔，公知和一些教授们就只会说：你们粗俗，你们民粹，你们法西斯……
他认为环境问题紧迫，但是反对那种借着环保搞“禁止经济增长”的运动。他支持技术解决方案，支持工程建设，也不反对转基因（工业党思维？）。他认为小地块生产方式（类似温铁军主张的小农生产？）也可能有作用，但是反对环保主义被一些大公司用来抑制其他国家的生产力发展。
他认为黑命贵运动也被民主党收编了。本来是反对警察暴力的运动，现在变成了一种让别人闭嘴的工具（随时给你扣上一个种族歧视的帽子），只是强化了ngo和媒体这两类民主党的政治工具。
Kris问，既然你是马克思主义，又强调让美国再次伟大，那你对国际主义怎么看？他认为，讲国际主义首先要考虑对你的社会意味着什么，因为国际社会不是抽象的哲学概念。社会根植在人们具体的生活手段和生活方式之中，美国和中国都有自己的历史和社会。有人说列宁反对俄罗斯民族，列宁是德国间谍，这是错误的。列宁是为了90%俄罗斯的民众。而那些美国左派，一边说着左翼理论，一边叫年轻人去伊拉克送死。
他反复说不能抽象看待问题，"比如马克思主义原典批判私有财产权，但是在中国，普通人的财产所有权达到了一个新高度，中国的住房拥有率远远高于美国。所以认为马克思主义就意味着消灭一切私有财产的教条主义者理解不了中国。"他这种问题意识，我看超过了齐泽克、大卫·哈维等一众学院派西左大佬。
MAGA共产主义的目标是什么
他说他们在做的工作是“马克思主义美国化”。有趣，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方法论精髓被他们get到了。
他正面回答了“缝合怪”问题。“我们并不是要缝合工人阶级的反动情绪，我们只是想让它跟马克思主义理论基础相结合，就像马克思主义是德国的哲学，英国的政治经济学和法国的社会主义的结合。像列宁说的那样我们要把所有这些理论与真实存在的美国工人阶级结合。”
他说MAGA不等于特朗普，比如在新冠问题上MAGA就不同意特朗普。绝大部分MAGA群众反对以色列在加沙的大屠杀，也许不是出于道义上的原因，而是出于常识——凭什么要拿我的钱去轰炸中东人民？美国国内的学校很烂，道路也很破，这些才是关系到美国人生活的。
这一点和普京在访谈中对美国人的呼吁很像——你们自己有那么多困难不去管，却花那么多钱来污蔑和攻击我们？
当然，访谈里也有不少思想漏洞。比如他说MAGA民众想要吃饱，想要孩子能上大学，想要维持生计。他并不质疑这种生活方式本身的问题，就像农民起义不质疑农耕生产方式本身。美国人曾经普遍过上了这样的好日子，代价是对第三世界的剥削。
他没有明确说明他们的马克思主义包含什么，更像是列宁主义的方法论，运动里面包含不同意识形态的人，但是他们不在意，而是要划分出统一战线来。统一战线的小目标是打破两党垄断政治、文化、社会生活，大愿景是让美国回到真正的大熔炉，他说“我们美国也是文明型国家”。
他们的目标很难说是反帝，他们说的是热爱自己的人民，在具体社会生活中的人民。不过我们不必太在意他们表达的是否正确，只要看实际效果是不是反帝。有可能，他们比学院左派宣称的反帝（实际上却依赖美帝学术体制）更有实际的反帝效果。
青年思想都不完美，不精致，这也正常，但他们已经显得比学院派成熟。祝他们好运，单看这个访谈，我觉得MAGA共产主义运动也许会成大器，成为美国建制派的大敌，所以他们应该会被美国强力部门盯上吧？加州的LGBT狂热分子肯定希望像终结者一样，穿越到过去，给童年的格瑞森做变性手术。
液态终结者
他现在上海的大学课堂里求学，但我怀疑他们能学到什么。因为很多第三世界的朋友对中国的发展模式极其感兴趣，跑到中国来留学，结果发现课堂上还是照搬美国高校里那一套东西，就觉得非常失望。人家需要到中国来听精神美国人讲二手理论吗？人家就是因为发现美国那一套东西无效才来中国的好吧。
学院脱离现实，这是公开的秘密。而“@底浪wave”这样的组织，正试图在中美民间开辟出一套自我教育、交流机制，就像自媒体平台上很多年轻人所做的那样，真正地发掘中国知识，讲出真实的中国故事。
美帝国作为全球帝国，其存在当然不止在国境线内。精神美国人星罗棋布于全世界，并且分成不同派别。在上海，也有人愤怒指责辛克尔的到来污染了上海。与此同时，“全球南方”正在成为另一个全球分布的阵线。去年，底浪还组织了全球南方青年论坛，来自亚非拉的青年们介绍他们追求公正国际新秩序的行动，带来过去我们很少注意的信息。也许，有一场全球青年进步运动正在燎原，我们拭目以待
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院长助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