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婴

歧视”是人的天性，无药可救。

我们办公室每周有一个来浇花的女孩，是波兰移民。她每次来的时候得从外面打电话。不知为什么，她每次都打我的电话。我坐在办公室最里面，每次给她开门得走一阵子。有一次，她又打电话了，我正忙着，我就故意不接，她锲而不舍的打，我烦了，就边走边嘟囔着出去给她开门。我刚走到门口，有一位同事从外面进来，她就跟着进来了。我气不打一处来地看着她，好像是看一个要饭的。小女孩看看我，脸红红的低下头，浇花去了。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她不再给我打电话，也不再和我打招呼。有一天，她又来了，我从远处看着她浇花的背影，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是我们公司的总裁让我开门，我会怎样？我想，别说是一周一次，就是每天给开门，一天开三次，我保证还是会乐颠儿乐颠儿的。那我凭什么不愿意给她开门？难道就因为她是浇花的？还是我从骨子里歧视她呢？为啥我会有这样的优越？难道就是因为她是比我后来的移民？我越想心里越难受，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恶心。于是，我鼓足勇气走到她跟前:“Shelly,对不起，我请求你饶恕我对你的无理。以后你来，请继续给我打电话，我去给你开门，好吗？”，Shelly抬起头，眼里含着泪看着我，什么也没说。

我之所以讲这件事，我是想说，作为移民，我们往往对别人，具体点儿说是白人如何看我们很敏感，但是，我们却很难意识到，其实，有人的地方就存在歧视，大观园的丫鬟不也分三六九等吗？歧视和自己的“不同”是人骄傲的天性。白人看不起有色的，坐办公室的自认为高l蓝领一截。中国人见不得印巴人，就算都是中国人，城里人还看不起乡下人呢。

我有一位同事Chris，来自加拿大东部的渔村。每次，我和他谈到我移民的痛苦，他总是跟我说："我们一样，我们都是移民"。刚开始，他每次讲的时候，我都打住他说：“你有没有搞错， 你是移民？你是加拿大人，是白人。这是你的文化，你的语言！”，每次,他都极力摇头辩解:"no,no,no, you don't understand.I am a country boy, you are a city girl. You have privilege"。慢慢的,我发现,其实,无论是白人还是黑人,无论是土著还是移民,很多人心里都很自卑,都害怕被隔离,都有对成为少数的恐惧.

任何事情不要先往"白人"那里想.我发现,很多的所谓"白色优越"(white privilege)是连白人也没有意识到的。因为，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生长的环境，只有一种主导的文化。但是，只要找机会和他们谈，了解他们的生活。慢慢地，他们也会有意识地，顾及和尊重来自不同文化的人的感受。

有一天，我们办公室的同事在一起聊天，讲到做沙拉，有人非要问我的观点：

“我不懂，你们可以教我”我说

“用开水先煮一下菜”有人半嘲笑，半开玩笑地说

如果，我一下就想到那个人是故意嘲笑我，那就没法再和她打交道了，今天的谈话也就不欢而散了，而且还会从此结下梁子。以后，我也不会加入她们的聊天了。久而久之，我就会成为那个坐在墙角，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干革命工作，自决于人民的人了。所以，我必须要先假定，这种类似的“无理”是出于对不同文化的“无知”。要打破这个僵局，必须要通过有意识的教育。

“当然不会煮了”我很认真地回答

“沙拉都不会做？怎么可能呢？”有人搭腔了

“很奇怪吗？你会做炒面吗？”我反问

“你会做沙拉，我会做炒面，因为沙拉和炒面是在你我血液里的。你一闻就知道什么是好沙拉，我一看就知道什么是好炒面。但是，反过来，让你做炒面你就不行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不会做在你眼里看来是最简单的沙拉。”我很注意自己的用词，尽量中性。

“对，对，有道理。对不起，刚才拿你开心了，失礼了”刚才让我煮一下菜的同事说

“没关系，我给你发几个沙拉菜单，有问题尽管问我”旁边一位同事插话，主动要求教我。

不单做菜，不同文化的人，做人做事也不同。与其让别人猜，或者猜别人，最好的办法是问清楚。问的时候，抱着接纳和尊重不同文化的心。我发现clarify这个词非常有力，我可以一万次地自由使用它，直到我明白了我想要明白的事儿。被问的人通常也会不厌其烦地解释直到你明白他的意思。因为，我不是挑刺找茬儿，而是要弄明白，为了更有效地合作。

很多时候我发现，别人不跟你玩儿并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玩儿，也不知道你喜欢玩什么。我学习的一个最简单的开始就是，例如，当别人和我谈完关于中国的事儿，“我去过中国”，“我妈去过长城”，我不会只让谈话停留在那里，我会反问：“你老家在哪里呀？你回去过吗？那里还有你们家的亲戚吗？……”等等，总之，我可以不懂，但是，我对"不同"要发自内心的感兴趣。只有对别人的背景认同和尊重，才会避免很多不必要和不真实的“被歧视”的感受。

希望别人如何待你，就要先如何待别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歧视，这是天性，没有疫苗可打。但是，接纳和尊重是可以跨越不同的，不先入为主，不脸谱化别人，就会免入歧视和被歧视的陷阱。

初稿2007/11/15

再稿202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