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行政令为何将矛头对准微信

孟建国, RAYMOND ZHONG

2020年8月10日

2018年，斯里兰卡科伦坡的一名中国建筑工人在微信上与妻子聊天。 ADAM DEAN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台湾台北——在中国，微信做的事情比任何应用程序理应做的都多。人们用它来聊天、购物、分享照片、支付账单、获取新闻，以及转账汇款。

由于中国互联网的很大部分被封锁在一道用过滤和审查建起的墙后面，中国的这款“全能”应用程序也是将中国与世界其他地区连接起来的为数不多的数字桥梁之一。留学生用它与家人通话，海外打工者用它与国内的亲戚保持联系，居住在世界各地的不少海外华人用它来交换米姆、八卦和视频。

上周四晚些时候，特朗普政府发布了一项行政命令，可能会将中国这款最重要的应用从世界各地的苹果(Apple)和谷歌(Google)商店下架，并阻止美国公司与微信的母公司腾讯开展业务。这项行政命令尚缺乏细节，它最后可能只是做做样子，也可能造成严重打击，或介于两者之间。

如果该行政命令在45天内生效后得到强力执行的话，它将把致命的矛头对准中国最具开创性的互联网产品，每月它的使用者达12亿人。实际上在美国禁止这款应用，会中断投资者、商业伙伴、家庭成员和朋友之间的数百万次对话。仅仅是威胁，就有可能将中美两国对技术未来日益严重的僵局推向一个新层次。

把周四行政命令针对的另一个打击目标、中国拥有的视频应用TikTok与针对微信的行动加在一起，标志着美国对防火长城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多年来，中国的防火长城一直阻止着Facebook和谷歌等公司在中国的运营。限制微信和TikTok在美国运营可能是以牙还牙反制的第一步。

虽然TikTok此刻可能在美国很流行，但微信在中国要重要得多。它是作为中国当局实施社会控制的工具出现的，现已成为日常生活的数字基石。在中国国内，这款应用受到网警的严格审查和监控，他们的权力最近得到了扩大。

北京一个报摊的微信收款码和支付宝收款码，支付宝是微信支付系统的竞争对手。 NG HAN GUAN/ASSOCIATED PRESS

在中国境外，微信已经成为北京做宣传的一个重要渠道。中国的安全部门也经常用它来恐吓和压制海外华人，包括在海外的维吾尔少数民族，他们寻求让更多人意识到在中国西部，也就是他们的家乡发生的严厉镇压。

“这项行政命令的不利方面是，它为解决这些担忧所采取的措施，也增加了与中国普通民众直接沟通的难度，”得州大学奥斯汀分校(University of Texas at Austin)副教授希娜·格雷滕斯(Sheena Greitens)说。

“这使本届政府的政策与它所宣称的另一个目标——与中国人民保持开放和友好的联系——发生了冲突，”她补充说。

虽然长期以来，微信及其拥有者一直跨越在将中国的互联网与世界分隔开来的让人不适的鸿沟上，但以前基本上没有受到美国如此直接的审查。

微信最初是腾讯工程师张小龙的模仿之作，尽管公司在营销上投入了数亿美元，它在海外市场基本上没有流行起来，没能与WhatsApp形成竞争关系。微信对中国孤立的互联网生态系统中其他中国应用的依赖，可能损害了它在海外的机会，尽管它在用法上的创新改变了中国国内的生活。

在中国之外，微信主要是海外华人与家乡联系的工具。

在中国出生的美国人韩梅（May Han，音）九岁时随家人移居美国。她刚来美国时很孤单，父母鼓励她使用另一款腾讯聊天服务QQ，让与她在中国的小学朋友们保持联系。父母也希望这能帮她不忘掉中文。

后来她转到了微信上，她仍把许多在线时间花在用微信与约350个朋友和家人聊天上，其中很多人在中国。韩梅现在是加州大学圣迭哥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San Diego)环境科学专业的学生。她说，微信已成为将她与国内许多社区维系在一起的文化粘合剂。

微信的母公司腾讯的代表出席2017年在北京举行的全球移动互联网大会。 MARK SCHIEFELBEIN/ASSOCIATED PRESS

“如果我们不能使用微信，我们与中国的联系将会减少，甚至消失，”她说。“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已经习惯了使用微信，尤其是老一辈的人。改变一个应用程序对他们来说并不容易；这意味着叫他们改变生活方式。”

她说，一些朋友给她发来下载Line的链接，为不得不更换应用做准备。Line是一款在日本很流行的即时通讯应用。在韩梅看来，这个行政命令似乎与美国人的价值相反。 

“特朗普正在侵犯我们与家人和朋友联系的权利。如果微信真的被禁止，那么这项行政命令看起来相当违宪，它违反了第一修正案，”她说。“这听起来有些夸张，但我真的希望微信不会被屏蔽。”

这项行政命令最终可能会限制美国人与腾讯的种种往来。

例如，美国公司可能会被禁止在微信上做广告，让它们失去进入中国庞大消费市场的一个关键渠道。腾讯可能会被禁止通过苹果和谷歌的应用软件商店发布微信，这可能会导致用户无法更新软件，或根本无法使用该应用。

苹果和谷歌没有回应置评请求。

白宫的命令甚至可能会阻止腾讯为微信平台的运营购买美国服务器。投资研究公司桑福德-伯恩斯坦(Sanford C. Bernstein)驻香港的分析师戴维·戴(David Dai)说，如果腾讯使用同样的服务器来运行自己其他的互联网产品和服务的话，其业务可能会受到更大范围的影响。

这对腾讯来说将是“最糟糕的情况”，他在周五的一份研究简报中写道。 

市值远高于6000亿美元的腾讯在周五表示，正在评估该行政命令，“以对其有一个全面的了解”。腾讯在香港证券交易所的股价周五下跌了近6%。

TikTok的母公司表示对白宫的命令感到“震惊”，称该命令的发布没有“遵循正当法律程序”。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在周五的例行记者会上称该行政命令是“赤裸裸的霸凌行径”，并说美国“借口国家安全，频繁动用国家力量，无理打压非美国企业”。

腾讯自己的产品可能很难打入西方国家的市场。但腾讯已通过投资和伙伴关系在美国建立了广泛的存在，尽管是低调的。如果白宫的命令导致与腾讯合作受到广泛禁止，那么所有这些都将受到影响。

该公司一些最重要的海外扩张是在视频游戏领域，这方面的收入占其全球收入的很大一部分。腾讯拥有《英雄联盟》(League of Legends)的开发商Riot Games，还拥有《堡垒之夜》(Fortnite)开发商Epic Games的大量股份。公司的电影部门腾讯影业参与了包括《神奇女侠》(Wonder Woman)和最新一部《终结者》(Terminator)在内的好莱坞大片的制作。

2017年香港国际机场的微信广告。 RICHARD A. BROOKS/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腾讯还入股了与自身业务没有太多直接关系的公司，包括电动汽车制造商特斯拉(Tesla)和社交媒体公司Snap。腾讯甚至投资了加拿大咖啡连锁店Tim Hortons的中国业务，帮助它在中国的扩张。

随着腾讯微信的全球扩张失败，该公司曾试图收购WhatsApp，但WhatsApp被Facebook买走了。如果腾讯的收购成功了的话，它很可能看起来会更像特朗普政府要打击的另一家中国互联网公司字节跳动。字节跳动最著名的应用TikTok通过收购Musical.ly获得了巨大提升，后者是一款中国企业家开发、在欧美取得了成功的短视频应用。

这两家公司的变通方案之所以奏效，是因为华盛顿没有按照北京的审查提示去做。现在这也许在改变，但人权观察组织(Human Rights Watch)研究员王亚秋说，与北京的防火长城相比，特朗普政府的行政命令显得微不足道。她说，虽然特朗普政府的做法带来了言论自由的问题，但微信在民主社会中起的作用非常令人担忧。

“对于许多海外华人来说，微信的流行和多功能使在中国以外流行的应用程序对他们没有必要，”她说。

“这意味着中国政府能够控制海外华人接收到的很大一部分信息，甚至是中国境外的信息，”她补充说。“由于很多海外华人是他们所居住国家的选民，他们会或可能会在政治上组织起来，这会让中国政府可能对海外华人所在国的国内政治有真正的影响。”

孟建国(Paul Mozur)是时报科技记者。他主要报道亚洲科技和地缘政治的交叉领域。他曾两次入围普利策奖。欢迎在Twitter上关注他 @paulmozur。

Raymond Zhong是一名科技记者。2017年加入时报前，他自新德里为《华尔街日报》报道印度快速发展的经济。欢迎在Twitter上关注他：@zhonggg。

Lin Qiqing对本文有研究贡献。

翻译：纽约时报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