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阔海

最近读完了林达的《带一本书去巴黎》，这是我唯一通读的林达作品，离我第一次听说林达这个名字却是很多年了。

多年前，从两位国内的朋友口中第一次听说“林达”的名字。于是去找了林达关于美国的书来读，比如他的《历史深处的忧虑》，没有读完就搁下了。

当时就意识到：去国之后，国内国外环境的巨大差异，我和老友在阅读兴趣上已经出现了分歧。

当国人还在隔着防火墙（防火长城）远观西方国家、遐想自由民主的空气之际，我却人在北美多年，浸淫在自由民主的日常生活方式中。这种远观、遐想与浸入式体验之间的差别或许促成了林达作品在中国的流行，也导致了我对林达作品的欠缺兴趣。

至于这本《带一本书去巴黎》，却是出于实用的目的才买的。曾经计划到巴黎旅行，于是买了一本想浏览下，为巴黎之行做准备。书是2016年买的。去年才开始断断续续读了起来，直到最近才读完。

近代以来，巴黎一度是革命的圣地。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曾经就是“革命”这个词的同义词。林达的此书一个突出的特点是在他们访问巴黎之旅与法国大革命前后的历史之间建立了一个紧密的联系。

阅读该书的感觉是密集的知识轰炸，书中提到的大部分的建筑、园林、遗址都在指向法国大革命时期的历史事件、人物与故事。

对于熟悉那段历史的读者来说，听林达重新讲一遍或者有些乏味，然而看他们如何找到某些遗址、遗迹的叙述倒还有趣。如果读者对于法国大革命的历史欠缺了解的话，这本书倒不失为有趣的入门读物。我想：对于历史虚无主义教育盛行的今日中国来说，林达的这本书无疑是有积极意义的。

革命曾经是一个流行词汇，在中国是被滥用被神化的一个词汇。在中国，曾经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被冠以“革命”的名义。一直到被中共高层定性为“史无前例的”“十年浩劫”的“文化大革命”让中国民众集体陷入对革命的狂热与癫狂之后，才有许多人对“革命”产生了幻灭。

林达夫妇据说出生于1952年，1978年上大学，1991年移居美国。从经历上看，他们成长于文革年代，也就是中国所谓的“文化大革命”的年代。他们对于革命有第一手的体验，看来也对“革命”产生了幻灭。因此他们对于法国大革命的审视就不免有了过来人反思的色彩。这一点似乎容易引起中国一些读者的共鸣。

由于中共对于历史的虚无主义态度，中共掌权的中国不让民众接触或了解诸多历史真相。事实上，1949年以来的中国历史对于绝大多数民众来说都是模糊不清的，特别是中共发动的那些残酷的“革命”的历史。

只有在中国之外，在台湾和以前的香港，在西方国家，历史学家们才能够真正去研究中国1949年之后的历史。因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要了解真实的中国现当代史，必须阅读西方的中国历史写作才行。

而西方关于中国历史的作品或书籍虽多，大多用外文出版，能够直接用外文阅读的人在国人中实在不多。加上引进翻译的关于中国历史的作品又被中共的出版物审查制度限制住了，要出版1949年之后中国历史的书籍不易。且不说中共出版部门的翻译水准本身就不咋的，即便翻译出版了，绝大多数也是错误百出。

结果，中国历史的真相（特别是中共反人类的诸种罪行）就这样被中共人为地筑墙遮蔽起来，让绝大多数中国人接触不到。专家总结过，洗脑成功的一个必要条件是：真相被遮蔽，了解真相的人少。而这就是今日中国的现状。

法国大革命，是法国人在两百多年前犯下的重大历史错误。而中国人在近两百年后重蹈覆辙，甚至可以说犯下了更严重的、史无前例的错误。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历史的讽刺。

其中要害之一就是中共极权主义政治对民众的有效洗脑，让历史成为虚无，成为极权政治的奴仆，而人民成为权力的附庸、权力机器上的“螺丝钉”。于是，当“革命”在西方被怀疑被质问成为贬义词的时候，在大独裁者毛贼东的策划与煽动下，无知的中国民众高高举起了“革命”的旗帜大搞其“文化大革命”。

以革命的名义，法国人在18世纪末实行了史无前例的恐怖统治；以革命的名义，中共以及许多中国民众在二十世纪下半叶也实现了史无前例的恐怖统治。

2023年，甚至在《带一本书去巴黎》首版的2002年，“革命”的光环已经褪去。然而当新的意识形态话语，比如身份政治、女性主义、反种族主义、环境正义、米兔运动，等等风起云涌之际，该书依然有一定的借鉴作用。

以革命的名义，法国民众如何受苦受难达十年之久。以革命的名义，1949年之后中国民众如何受苦受难多年，且苦难至今还看不到头！

虽然“以革命的名义”不太流行了，但是其它类似的意识形态话语依然比比皆是，比如“以爱国的名义”，“以祖国统一的名义”，“以人民的名义”，“以平等的名义”，甚至“以自由的名义”，“以人道主义的名义”，等等。

作为21世纪残存的几个极权政权之一，中共洗脑的话术层出不穷，不断对困于中国的绝大多数民众进行反复的洗脑。古人云：三人成虎。谎言重复多遍往往可以达到欺骗的目的。

同样是惨绝人寰的革命恐怖历史，法国大革命得益于法国日益走向自由民主社会，可以让世人在自由的国际互联网上获得各种信息，让林达夫妇从事他们的研究写他们的书，让大家读到对法国大革命的各种研究、批判、反思文字。

然而，中国长达十年之久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呢？中共1949年之后三十年的各种革命运动呢？今日互联网上，在中国政府支持与审查的百度网站上，文革的词条被反复修改，把毛泽东与中共高层的责任推诿到林彪、四人帮等替罪羊身上，轻描淡写了一党专政的极权主义制度对文革动乱的决定性作用。再看看这一词条的参考目录：6条！且每一条都是中共官方的写作。考虑到中共不断改写历史的恶习，百度的文革词条基本上就是中共洗脑的工具而已。

相比之下，被中共屏蔽了的维基百科相关汉语词条则要好得多。然而，中国民众不翻墙是看不到维基百科的。而翻墙的中国人总是少数。

中共洗脑为的是维护其专制统治。中国民众被中共的洗脑手段剥夺了知情的权利、反思的权利、从历史中吸取教训的权利。其结果已经是灾难性的：文革之外，大跃进、人民公社运动饿死三四千万中国人的人造大饥荒，1949年后反反复复的各种“以革命的名义”搞的诸种群众运动……

现在看来，中国民众多灾多难的历史还没有终结：朝代更迭模式在中国继续起作用。中共红朝作为两千多年朝代更迭死循环的一环必将不可避免走向衰亡、革命与社会动荡。

而林达的这本书多少为中国人打开了一扇窗，让读者得以了解所谓的“革命”的真相，或许可以触发某些读者对中国的文革乃至中共专制的联想与思考。

以革命（或真理，或不管什么意识形态）的名义，这种思路的要害是宣告者自认为真理在握，从而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今天的西方社会中受教育民众已经集体超越了对革命或真理的狂热，然而在思想禁锢的中国，这种狂热或许只是余烬，只要有合适的条件就会死灰复燃。

也许，中国这个国家，中华民族这个民族与“革命”的缘分还未尽。因为中国还需要一场革命来推翻中共政权。也许到那时，中国人才可以最终告别“革命”，“以革命的名义”这类说法才可以真正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