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频
京都城建完全参照唐代长安已是众所周知的,就是中央主干道全长约5公里也和长安朱雀街吻合,这样一个南北东西通道呈围棋棋盘似直角是千百年来“活着”的历史。坐落在主干道西侧的世界名胜二条城似乎蓄意要和这棋盘过意不去,我们驱车开进二条城指定停车场,这个夹在城廓线和主干道之间的狭长区域里,车越往里开,停车位子变得越少,以前在书上读到过二条城城廓线和京都通道成3°夹角,但反映在停车场里变得如此明显确实意外。
也许是新冠肆虐的观光淡季,莫大的停车场和整一排售票口迎来的是我俩和零星的几个游客,显得极不协调,护城河畔的石砌栏杆,杨柳依依和清澈流水无疑是只有今天才享有的闲情气氛。四百二十年前,战国末期开创盛极一时之“江户时代”的德川家康,为其在京住所营造二条城时,和原有京都整齐的城规出现方位偏差,究其原因倒透露出一个真实历史,按古书记载,千百年前日本按照遣唐使提供的长安城建数据兴建新都城时,以目视北极星位置作为“正北”方向为基准。江户初年,德川将军的家臣在确定二条城方位时,是请了西洋传教师通过磁盘来定的位,所谓磁盘定位就指地球的北极作准。很显然在1583年利玛窦出现在明朝传播西方文化的18年后,西方传教士也出现在岛国日本,他们所持有的科技知识和工具同样得到了当地权贵的信赖,当时为将军营造二条城的匠人也从没怀疑星空和磁盘有着微妙误差,而这个3°误差似乎就如“刀笔吏”为这个不善于记载历史的岛国民族写下了文明开化之起点。
日本城郭起源很早,而真正兴起还是在战国中晚期作为藩主住所及防卫要塞的出现,现在大小城郭尚存近300余座,我们游过很多名城,但里外大致相同,在石垣上建起城墙,其中有个高楼称作“天守阁”,即作为居住也用于防卫哨卡,若有水源再开凿护城河。二条城与众不同之处是一个带护城河的小城之外再“套”一个城。步入“二之丸御殿”有一座唐门华丽无比,说是唐门其实没有一点中国风格,屋顶是标准的“悬山顶”但前后加了日本特有的“破风”,整个屋顶用桧木树皮制造而不用一块瓦片。横梁立柱都用雕琢图案的铜片包裹,上边还刻有“松竹梅,鹤虎龙凤”吉祥物。二十八年前只身一人初来此地的印象已经淡漠,唯有“二之丸御殿”里德川家康议政会客的“大广间”,那九十多贴榻榻米的大纵深“日式”空间让人一目不忘,这似乎还继承着唐代屋内景象,因为家具的出现是在宋朝。也许是承担每天不知多少的游客光临,“御殿”内的过道都铺上厚厚的地毯作为保护,这个地方承载了德川家族世袭的十五代将军的荣光史,也是日本由封建跨入近代的见证史。德川第二代秀忠以后的230年,二条城其实已经颓废得不成样子,直到1863年第十四代家茂斥巨资动土翻修后,迎来了“大政奉还”的历史转折点。当时西方列强为敲开日本国门实行通商已经急不可待,同时德川家族统治下的封建世袭已经走到末路,西日本的萨摩,长州两个藩主结为联盟会师讨伐德川幕府政权,在内忧外患“江山社稷”将至倾倒之时,十五代庆喜在“大广间”召集各派藩主,宣布接受讨伐派的条件,将政权奉还给天皇,日本真正进入了脱胎换骨的近代明治维新。
如果说从秦统一至隆裕太后发布退位诏书,中国其实没有实行过真正意义上的封建制度,按照世界史范畴的定义应为“宗族帝制”,民国走出了帝制,面对西方的民主制度多少有识之士为之奋斗,但已经千疮百孔的华夏在遭受列强侵略的战火硝烟后的1945年,蒋先生虽然凝聚起一个国家民族,但也留下了遗臭的“党国体制”被后人效仿至今。那么这个东洋岛国步入明治维新,“脱亚入欧”使时代步伐已经紧跟西方之时,却没有对西方民主制度试于优化归己,反而走上了军国统治最后遭受“核爆”的自我毁灭。二十一世纪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一切似乎很难忘记。
我们走出“二之丸御殿”,围绕弯曲秀长的“御殿”是著名的日本二之丸庭院。这和我们看到的观智院“茶庭”,龙安寺“枯山水庭”有着根本区别,它引入了“水”元素,类似于中国江南园林却有别之。据说造园的主持小堀遠州在二条城完工约二十多年后,为接待皇族而整修城池所造,为了让开启“御殿”的每一扇窗户都能观赏到庭园,他将庭院巧妙地依附在建筑物一侧并延伸,庭园风格借用中国蓬莱仙境描写,搭起了四座石桥连接池水围绕的三个小岛,再配上庭石和四季更替的草木,这和中国的“进入式”一步一景不同,日本“池泉式” 庭院庭石如山,池水为河更像是一个山川的缩影,虽可以进入但以留步在池水边观赏为宜。早在秦阿房宫就有周围建造园林记录,至隋唐的“大内气派”园林直接影响了朝鲜日本宫内寺庙的造林风格,但南宋后的园林出现完全不同的走向,而日本引入禅宗后独树“枯山水庭”为一绝,“茶庭”虽有“小趣”但“池庭式”园林无论从占地面积还是在应用建筑尤其江南园林所常见的在亭子上,或桥,墙壁,回廊和盆栽都比要“小气”得多。
古书记载,江户时代的中间二百多年,德川幕府没有在二条城久居,池水干涸草木凋零一片萧瑟之气,直到明治近代,皇族将此地归为宫内使用而作大规模修缮。我们走过护城桥进入内城,一派气度非凡的松树林迎面而至,这是内城著名的以草坪,松柏为主题的“本丸庭院”,与其说是庭院更像一片高尔夫球场。内城本丸御殿是江户早年德川第三代家光为迎合天皇而造的行宫,我们参观时还在全面修复,这里本来有可眺望全城的天守阁,二百多年前因雷击损害现存只有石垣遗迹。一处包涵日本近代史,又是彰显这个民族文明开化进步的象征,以恪守落尘的心态安详在今天紧跟时代不落后俗的京都闹市中心,这是一个反差也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