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战争”开始了——官话思考录（16）

                                     范学德

这里是借用“战争”这个词，自然，战场也不是沙场，而是所谓的意识形态领域，官话称之为“阵地”，最新的“阵地”是“网络阵地”。在 “阵地”上进行的，自然是“战争”，富有诗意的说法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人民战争是毛泽东的重要军事思想。打顺手了，打习惯了，就大打出手，到哪里就打到哪里。思想文化领域，也必须打，打一场轰轰烈烈的人民战争。

关键是“轰轰烈烈”这四个字。换言之，要营造一种强烈的气氛，要战鼓隆隆，硝烟漫漫，血流成河，凯歌高奏。

官话先生是制造大气氛的好手。

“人民群众”（广大人民，无产阶级，劳苦大众，等等）是制造“轰轰烈烈”气氛的基本材料。这几个字俗语叫“人多势众”，军事术语叫“大兵团作战”，政治上的提法是“基本的依靠力量”，也有说“人海战术”的，似乎是贬义词。中国人人多，人多好办事。“人民群众”一说话了，或者一代表“人民群众”说话了，气氛就弄大了。

一九五七年六月，反右派的斗争刚开展两天，《人民日报》就发表了一篇重要文章：“工人阶级说话了”。说你反党，你该死。紧接着，农民说话了，人民子弟兵也说话了，再后来，就连知识分子都说话了，当然了，那是革命的知识分子。“人民群众”说：资产阶级右派们，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说！

缴械投降吧！我们的一贯政策是缴枪不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要你认真地检讨，深刻地认罪，党和人民还是会给你一条出路的！你不要自绝于党和人民。

文化大革命中，经常听到的口号是这样：刘少奇反对毛主席，要复辟旧社会，让我们吃二遍苦，遭二茬罪，我们劳动人民坚决不答应。一百个不答应，一千个不答应！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你知道劳动人民有多少吗？七亿，八亿，八亿人民都来做批判家！七亿八亿啊，这是个小数目吗？并且，这个数目还在继续增长。面对这么庞大的多数，你一个人算什么？消灭个人！消灭个性！还犹豫什么？放下武器，立即投降！什么武器？就是你个人的思想啊！

与广大人民群众相对应的，是“一小撮人”，或者 “极少数人”，或者“极少数的别有用心的人”，他们简直少得非常可怜，微不足道，就像几只过街的老鼠一样，不，老鼠都大了一点，像小蚂蚁。历史的车轮一转动起来，就把它们碾得粉碎。但是，“极少数人”到底有多少？保密。

“绝大多数”与“极少数”，这就是力量对比，这就是威慑作用，这就是恐怖气氛。战场上叫做“绝对优势的兵力”。其实，你根本就不可能在任何战场上看到这样的优势兵力，十多亿人，对“极少数人”（你会联想到最多也就是千八百人），那还不把他们打个屁滚尿流？

这段范文取自另一篇社论，也是人民日报的，一九六六年六月一日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一个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高潮，正在占世界人口１／４的社会主义中国兴起。
　　

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在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战斗号召下，亿万工农兵群众、广大革命干部和革命的知识分子，以毛泽东思想为武器，横扫盘踞在思想文化阵地上的 大量牛鬼蛇神。其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打碎了多少年来剥削阶级强加在他们身上的精神枷锁，把所谓资产阶级的“专家”、“学者”、“权威”、“祖师爷” 打得落花流水，使他们威风扫地。”

另一类在“大”字上做文章造气氛的，是“盛大的节日”。原理是这样的：革命是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的盛大节日。如此这般，就一定要普天同庆。各行各业都献厚礼，五十六个民族都同唱一首歌，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都春潮滚滚，鲜花处处，硕果累累，瑞雪纷纷。在这样的气氛下，你怎么还能不感觉到幸福啊？

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啊！好好感觉一下，从脖子以上的部位开始。

不要怀疑。立即幸福吧，全国人民都幸福了，你怎么还能不幸福呢。请注意，不要看字典上怎么解释幸福的。

把“盛大节日”的原理推而广之，就是一有什么新领导，新决定，新指示出来了，都立即会有人出来说我们怎么赞同，怎么高兴。“我们”的范围随着一致赞同的对象而区别。比如，一个关于宗教的法规出来后，宗教界人士，不论信佛的，信耶稣的，信真主的，信道可道的，都立即一致起来了，说“我们完全赞同”。信无神论的，暂时就不邀请了。

这个热烈气氛的效应就是逼着你效法“我们”，成为“我们”中间的一个成员。消灭我自己，这不是自杀，它至少可以保护你不被他杀。

营造 “轰轰烈烈”大气氛当然要有国际气氛，渲染这个气氛的原理是：敌人一天天烂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另一个是：我们的朋友遍天下。好好看看吧，全世界的人民都这么羡慕我们，连万里长城他们都说是伟大的。不赞美的，一定是个别的反动势力及其爪牙们走狗们帮凶们，这个，就不多分析了。

营造气氛不能仅仅有广度，而且要有高度和深度，要植根于历史之中，展望于人类的未来。这里的决定性原理是历史必然性的原理。凡是我们所作的一切，都反映了历史发展的必然性，符合客观的社会发展规律。历史必然性啊，客观规律啊！历史就只能这么前进了，社会就必然这样发展了，你还想走什么别的路呢？

历史必然性的气氛营造了信心。“我们走在大路上”，人间正道。

历史的必然性和人民群众的要求当然是一致的了。群众要求什么？你有病啊，不然怎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我说他要求什么他就要求什么呗。要是有人说他们要求别的什么的，像自由人权呵，怎么办？有何难哉。那他们肯定不是“人民群众”，肯定他们不是“人民群众”。

“前途是光明的”，这是营造气氛切切不可缺少的。只有我们的前途才是光明的，这样美好的未来，怎么能不用重彩大绘特绘呢？不断地描绘最新的图画，不断地描绘最美的远景，这就是营造美好的大气氛所需要的想象力。你想象力不足，无法胜任工作？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摇头丸吗？别回答，我可什么也没说。

2004．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