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翔

十五：你来，我保护你

很少有人给他来信的信袋里，居然有封自武汉的信，寄自中学时代的好友龚苏酒。已经在武汉安家的他说：最近情况复杂，如果实在不行了就来我这，有办法让你避开闹市的喧嚣。龚苏酒的来信写的含蓄。小崔仔仔细细读了好几遍，终于读出其中大部分的含义：龚苏酒已经在武汉站稳脚跟，而且应该有两套房子，最近新分了一套，就在水果湖，武汉生活环境最好的地方，省委所在地。他可以将小崔藏在自己的老房子里面。那里相对比较偏僻一点，应该非常安全，特别适合小崔这样的书虫在那思考复杂的学术问题。而且生活环境不错，很方便。

龚苏酒和小崔从小学就开始同学。文革期间，十二三岁时还作为搭档一起上演了很多红色样板戏。小崔还记得，有一次两个人在台上说快板书，敲着自己用竹板做的快板居然忘了词，正在脸红心跳，变的更加紧张结巴的功夫说上一句，却遗漏了好大一截，龚苏酒看上去慢吞吞，实际上很到位的接上，让他度过。两个人的默契就从那时开始，配合的越来越好。

龚苏酒是个慢性子，内向，看上去温和，很能藏住自己的喜怒哀乐。在读高中时小崔曾经对龚苏酒开玩笑说：你这种个性很适合当领导，党的领导。

从一年级开始，小崔就是年纪的学霸，不仅比其他同学聪明灵光，而且还认真用心的多，典型的早熟同时也比较顽皮。小龚不同，玩心重，整天没心没肝的却挺安静，是个看不到长大那一日的孩子。一对玩伴，在个性上几乎是站在两个极端，却相处和谐。文革期间实行推荐制，小龚的家族有三位成功就读大学。隶属黑五类的小崔家族，能够拥有平平安安的生活，就是最大的人生理想和抱负，期待吃饱穿暖还是第二位的。

七七年底开始说要开始通过高考来选拔，一直做着大学梦的小龚，突然发现自己跟不上形势，不知所措。当时高中年级两个班一百零八号人，小龚的成绩在五十到六十之间，一直难以突破。小崔则永远站在最前排，他的地位谁都难以撼动。那时，小崔在小龚心目中，就不仅仅只是朋友，而是英雄和救世主。对于学业上的要求，小崔对小龚一直有求必应，不仅小龚自己，连他的父母都将小崔视作老师和孩子未来的希望。小龚的父亲在武汉的一家公司工作当工程师，他母亲生活在乡下是农村户口。兄弟姐妹有七个，他是家里的老幺。得益于父亲的关系和手段，小龚的姐姐哥哥们都被弄成了城市户口。小龚的一家，成为附近乡下人羡慕的对象。

在拼实力面前，小龚突然之间失去优势。等到小崔大学毕业时，小龚还在外地复读，据说换了好几个不同的学校。第一次高考失利后，他父亲就将他带离这个山村破旧的高中，去了条件好很多的城镇高中就读。小崔那时只有羡慕的份：如果自己有那样的好命，考个北大、清华应不难。自己就读的这里，叫什么学校，高中一年级的数学老师，居然得经常向他这个二年级的学生请教数学问题。学校最好的化学、物理老师，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讲什么。可以阅读的书籍少的可怜，好不容易搞到的复习资料，还很容易就“丢失”，被人偷走当厕纸。朗朗的读书声，掩盖不住知识的贫乏和教学质量的低劣。唯一有点分量的两位年轻教师，担负着高二两个班的班主任，主导数学和语文教学，结果，他们倒是将自己忙乎进了重点大学武大和华工，却忘记了他们手下还有一百来号嗷嗷待哺的学子，正忍饥挨饿等待着进补知识和文化。

若干年后再回顾那一段，小崔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才走出那个山村的。七九年高考时，化学考卷上突然出现了大量的有机化学题，而自己却从来就没见识过有机化学。小崔在短缺一半的情况下，居然还将考分推进到重点大学的起分线之上，创造了一个小小的奇迹。很多同级朋友，就是因为化学失分太多只能选择中专就读，小龚却连中专分数线都不够。高考完后小崔还去找过小龚，想一起玩玩，安慰一下对方的同时，传授自己的成功经验。可是他没有找到小龚。小龚就此消失了好多年。

突然之间小龚来信，已经在武汉工作，有房子，这些加在一起是个什么概念？让小崔摸不着头脑。算起来，已经七年多未见！这家伙还记着自己，还能找到自己。能够在武汉工作还有如此好的待遇，他靠的是什么？想了好一会儿，他想不明白，只是笑了笑：如果真的被通缉，藏起来又能解决什么？如果真的到了被通缉一步，有的是更有力量的人，会主动上门来提供帮助。他怀疑，费雪教授很可能是其一，小白可能有参与。

低着头走出系办公室的门几步之后，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失礼了， 又转回来面对小舒说：在忙什么？怎么会是你值班？应该回去享受鸳鸯生活吧？

小舒最近结婚，他不久前吃了喜糖。昔日老邓嘴里说的很快（结婚），一晃过去的就是两年。结婚回来后，小舒已经升职办公室副主任一事，到开学时才公布。她给小崔发布命令时，小舒是在代表团委和学院。

心里想什么呢？不正经。每次这种时候，小舒都会这样说。在她的词典里，好多小崔眼里正常的男女之事，是不能也不应该放在桌面上说的。部队训练了她独特的正直和正义感。很多时候他觉得她做的过度，甚至是有点虚伪，感觉应该是习惯使然。

小舒有着南方女人小巧玲珑的身材，一米六五的个头，北京人的“爷们”狂野，和骨子里军人的影子。她是那种火辣之中带着小女人特有的调皮和固执，对人热心快肠，看上去挺喜欢助人，心里却老是做着自以为很聪明的算计，结果又经常做不到位的女人。

他觉得这个女人很有意思，是不是北京的女人就应该是这样，都这样，就像多数北京男人喜欢咋咋呼呼的，不如此就不够高大上？在他看来，这种人明显的缺乏内敛和深度，太喜欢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占了便宜还将对方视作傻瓜。此前一直在南方生活的小崔，没有机会见识这类北京女人和类似的爷们。在他眼里，她就像个喜欢射杀的猎人，可射击技术不到位还缺乏耐心，老是凭着一股热血。说的多，用脑子想的少，即使想了也不到位。

不过，他从来就没有和她认真的计较过，觉得不值得也不应该。

哎，在忙分配。她说，口气中带着无奈，嘴角流露出小调皮。

分配？这种事还需要你来管？还有没有分配出去的？咋们的专业这么好，不是说一直供不应求吗？况且你一个电话，那些干修生，马上就会抢走你的库存。他说的是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的进修生，他们都是些地方的人事干部，拥有拍板权，而且都缺人。他觉得，她的脑子不开窍。

还不是因为动乱，很多单位不愿意接受来自北京的毕业生。她有点无奈，也没有说，她是不是试过这一招。在他看来，这是她必须用的第一招，看来她没有也懒得用，宁愿自己瞎折腾。

还有几个没有分配走，什么状况？他好奇。事件已经有了新的名号“动乱”，他也习惯。

他只知道小舒是学院的团支部书记，她所说的是八五级本科生，就是他带去内蒙古出征过的那个班，他还教过一门课，和很多学生熟，有几个学生和他的年龄相当。

三个。对了，要不你帮帮忙。这里有个来自湖北的，你去武汉跑一趟，给找个单位？小舒又开始了她的忽悠，上次的成功给她带来很好的自信。

你说的一定是胡涛吧？来自湖北的只有他，他就是内向点，还不错，怎么会没人要？给我吧，我跑一趟，给他找个不错的单位。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

小舒说，胡涛想回湖北工作，最好在武汉。原本想留北京，机会有限，轮不到他。他又不想去外地，上海天津还有机会，南方的广州深圳也有。

我知道了。小崔说。他明白她的意思：胡涛的成绩和表现都很一般，按照成绩和表现选拔，留在北京的机会轮不到他。可是，这个看上去很窝囊的家伙却又特别固执，他丝毫不好好想想自己的处境：此时的他，哪里有挑选地方的资格和条件。

面对这样一个固执己见的主，小崔也犯难了：来自全国的干修生，居然没有来自湖北的。自己为她想好的捷径不存在。那该怎么办？小崔一时也犯了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