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视的。

    我听到过许多高僧大德（算了，这次我就不打引号了）不厌其烦地讲你说的这些道理。不是不知道，只是并不以为然罢了。

    他们声称佛教是无神论，只是因为佛教并不认为有任何至尊无上的创世主可以主宰一切（十一义中的“无作者义”），而佛本身也被描述为先知先觉者，并且我们凡人也可以通过修行和觉悟修成正果而成佛罢了。我甚至还听到有位高僧精妙地解释佛教与科学多么的高度契合。但问题是，这混淆了哲学意义上有神论与无神论的区别好吗？毕竟佛教创造了一个远异于物质世界的精神体系，它是承认有鬼神存在的，佛也是有神通广大的，人是可以通过精神活动超越物质世界的。你能管这叫真正的无神论吗？

    更关键一点，就是这些高僧大德巧妙的解说，只是针对我们这些喜欢刨根问底的知识分子而已。佛教的传播者们，可不是这么向芸芸大众布道的。面对普通信众在佛像前烧香祷告，高僧们敢说佛是人不是神吗？敢说求佛不如求己吗？他们当然不会，因为那些宏伟的佛寺和威严的佛像，本就是他们造的，神话都是他们编的，贡奉也是他们收的。

    你无法否认的一点，就是像你这样把学佛当成个人修行体验的认知，真正的佛教徒里是少到几乎不存在的。问佛教是否为无神论，绝大多数教徒是难以置信的，否则他们也就不必费那么大劲烧香祷告了。你可以自以为他们不觉悟，不及你彻悟，但你不能不承认，他们才是真正的绝大多数，而你在他们眼里，只是不虔诚的佛学票友罢了。如果你到那些佛教徒聚集的法会上指出他们做的形式只不过是“披上佛教外衣的心胸狭小、求神求福”的民间信仰，只怕是被打成半残，并且那些昨天还自称无神论者并以拯救众生为念的高僧大德们，也会当场跟你翻脸，因为这些所谓的“民间信仰”正是他们一手塑造和传播的，那些愚昧信众才是他们的衣食父母。而你给不了他们这些功利性的好处，之所以花功夫跟你说那些漂亮大道理，只不过堵你的嘴省得干扰他们的营生罢了。

    我说了，我在这里没想跟你交流佛学心得，而只是站在社会的角度，从历史的长河中去考察宗教罢了。而我的结论，就是你的这种看法，只不过是少数知识分子一厢情愿的自我认知，而那些有神论者，那些相信神的存在并且认定通过祷告可以实现愿望的绝大多数信徒，才是佛教在社会历史上存在的真正形式。

    如果佛教是如你所说，它就根本不成其为宗教了。作为社会形态的宗教，是不以少数精神探求者的意志为转移的，它发展成啥样，它就是啥。争论啥是真正的教义是可笑的，最终被大众接受的是啥，这种宗教的存在形式就是啥。非但佛教如此，其它宗教也一样。比如道教，老庄时期不过是少数知识分子精英在哲学层面的认知，但自东汉以降成为道教，我们就不能再以老庄的思想来认识它了。老庄也不认为有创世主的存在，即使道教信仰的诸神也是从人修行而来，这种情形与佛教相似，但你能说道教也是无神论者吗？宗教的形式有多种，有一神论，有多神论，有强有神论，也有弱有神论，但偏偏就是与真正的无神论格格不入。

    佛教在历史上的存在，其实是有神论的。因为以芸芸众生的认识水平和精神境界，你不塑造一个超越物质世界的神的存在，是无法吸引绝大多数人去崇拜信仰的。佛教特别是大乘佛教，当然也以普渡众生为正果，但如果不设定一个能影响个人命运的前景来调动利己主义的功利心，它也无法吸引世人而成为影响广泛的宗教。当然，高僧大德会解释说这只是种形式而不必深究，但其实这种形式才是它的主要社会形态。历史上，有时形式搞过头了，中国古代曾有“三武一宗”的大规模灭佛运动，不是没有深刻原因的。佛教也曾在多地形成政教合一的统治，至今藏传佛教也有许多汉传佛教徒难以接受的形式，你也不能说它那个不是正经的佛教。

    最后强调一点，我对佛教或是其它宗教没有排斥情绪，甚至很乐意从中汲取智慧的结晶，也乐见民众从中得到精神宽慰。你能这么从积极的意义上认识佛教，我很赞赏和欣慰。但作为一个关心社会发展的人，我不可能不冷静地观察一个宗教的真正存在方式，并且对其有出格发展趋势时保持一点警觉。弘扬自己的信仰是任何传教者可以令人理解的情怀，但佛教的高僧大德们也要懂得适可而止，摆正自己在社会上的正确位置，不要把“三武一宗”视为简单的迫害打压，而要深思其中自己应该汲取的历史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