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灭之城

航班经过11个小时的漫长飞行后渐渐地降低了高度。透过舷窗，是一幅落日余晖下灯火阑珊的罗马城画面。

日落后的罗马

曾经的古罗马，在经历了数百年的辉煌之后，最后终结于公元476年（西罗马），此后的东罗马，虽辖“罗马帝国”之威名，但重心已落在了君士坦丁堡（现今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而如今的意大利，更是与当年的古罗马属完全不同的概念。

而罗马城呢？

行前，我们被知情者反复告知，此行的欧洲，治安已大不如前，游客被偷、被抢的情形日趋严重，其中尤以罗马为甚！

那完全不是我之前想象中的欧洲，包括罗马！

教堂外全副武装的军人与军车

抵达罗马后的第一个探访之处是罗马城外的圣保罗教堂。朝阳下第一眼所见的，除了雄伟的教堂建筑之外，是草坪边全副武装的军人，此后的几天，凡著名景点，负责维持治安的实枪核弹的军人已成为一种“标配”，这样的安排，自然会引发出人们对城市治安的担忧。记得之前曾有报道，中意两国军警已开始在罗马城联合巡逻执法。

城外圣保罗宗座教堂

据介绍，罗马的圣保罗教堂不止一座，但尤以城外圣保罗教堂最为著名，只因它是罗马天主教会认定的四座最具重要地位的宗教圣殿、所谓“特级宗座教堂”之一。另外三座分别是：罗马圣母大教堂、拉特朗圣约翰施洗者教堂和著名的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

圣门，仅特级宗座教堂才有

哦，如此圣门！

宗座教堂的特殊之处在于，其内开有圣门（holy door），而在以往，圣门要数十年方可开启一次，圣门的开启意味着圣年（Roman Jubilee）的来临并会伴随着大赦，这应该算是一个罗马天主教的大事件吧。

该教堂由罗马皇帝君士坦丁一世下令修建，其地点就建于使徒保罗埋葬地的上方，近年，据说在此考古发现了保罗的遗骸，这大概进一步增加了该教堂的重要性与声望。

从建筑特色上看，教堂属早期基督教时期的代表作，其平面为拉丁式的十字形状。据记载，公元5世纪时此教堂比扩建前的圣彼得教堂还大，但1823年7月15日因工人疏忽引发了大火，令教堂毁坏殆尽，今天所见的应属1840年重新修建开放后的状态。

拉丁式十字的大教堂东西走向，包括中殿和四个门廊

城外圣保罗宗座教堂一隅：残垣断壁诉说着历史的沧桑

忠于职守的教堂管理者

我们的到访打破了教堂原本的宁静

或许，此次选择罗马作为起点是由于旅行计划安排方便之故，包括第一个到访的城外圣保罗教堂。但这种安排却在冥冥中与那段久远的历史相合。罗马，是基督教兴起的地方；而基督教的兴起，又与使徒保罗密切相关！

一手持书信一手按剑者，当属保罗

手持天国钥匙的彼得

圣经中记载，基督教原本仅在犹太族群内部传播，自认为天生蒙上帝拣选的犹太民族，在体验独特恩典与优越的同时，却频遭当时罗马帝国统治者的打击与迫害，而保罗，也就是重生之前的扫罗，正是代表帝国迫害基督徒的元凶之一。

然而，曾经的扫罗在上帝面前注定在劫难逃：当他在赴大马士革的路上遭遇复活的耶稣的诘问并被亮瞎双眼后，扫罗重生得救。从此，历史上的扫罗不再存活，上帝的忠实仆人——保罗随之站立，他开始振臂向犹太民族之外的“外邦人”喊话，并不遗余力地向世界传讲上帝的福音。

卡拉瓦乔《保罗在大马士革路上的翻转》（1604年，引自网络）

保罗的出生年月已不可考，但推测是在耶稣出生后10年左右。记载中他的出生地是“大数”，对应今天的土耳其南部中间。与耶稣基督处于生活底层的其他门徒不同，如果按照今天的说法，保罗所拥有的罗马帝国公民身份并作为犹太人中为数不多的学识渊博的法利赛人，无疑是“高知”加“贵族”。由此，卓越并充满活力的保罗常常处于一场场激烈论争的中心。或许上帝正是借着保罗这一优势，利用其坚韧的精神、雄辩的口才和一颗无比谦卑的心，让世人，包括秉持古希腊哲学的思辨者们真正见识了什么才是基督信仰。

保罗的宣教旅程（引自网络）

《圣经》新约中，有相当数量的篇幅为保罗所录述，包括大量的保罗书信……

保罗终因传播基督信仰被关进罗马帝国的监狱，最终于公元67年前后在罗马因信仰被处以砍头的极刑（因他罗马人的身份不适合钉十字架）。

教堂大殿内辟有保罗墓穴的入口

旅人渐至，大殿内整洁肃穆依旧

据介绍，圣保罗教堂大殿内外约有260幅罗马天主教历代教宗的肖像，目前尚有6个空余位置。传统认为，当这6个教宗的位置填满时，耶稣基督将再次降临。

穹顶下一周排列着历代教宗的肖像

教堂外也依次排列有教宗肖像

中间所画为耶稣与他的门徒在一起，唯告密者犹大缺失

宗座祭坛设在保罗墓之上，只有教皇才被允许在此做弥撒

不知人们看到这些宏大富丽的建筑与金碧辉煌的陈设时会作何感想？之前在一篇文中曾提及：原本，处于底层平民的基督教，长期受到罗马官方的屠杀和迫害，是典型的弱势群体，但他们依旧采取和平与宽容的态度对待逼迫他们的环境。信仰的坚定支撑着不屈的信徒，而这种极端严酷的环境更使其变得坚韧与顽强。

然而，一旦局面翻转，他们开始由弱转强，直至最终成为主导性的宗教时，权力的角逐、腐败的滋生与狂热的宗教暴力随之而来。人们又回到了对个人（教皇）和对权力的崇拜，曾经拙朴谦卑的教会渐渐改变了模样。金碧辉煌的外表无法遮盖当年教会的不争与堕落，而这，恰恰是宗教改革的起因。

你或许无法想象，绿草如茵的美丽景色之下竟然隐藏着一座如此巨大的地下墓窟

罗马城外，有一个常规旅游者极少抵达的地方——地下墓窟（Catacombs of Rome）。自公元2世纪起，这里的地下竟墓葬了大约50万人！地下墓窟有着长达十几公里的的墓道，且向下深入达四层楼之高。考证认为，除了先期有部分异教徒和犹太教徒葬于此处外，之后进入墓窟的均为基督徒（先葬的在上层，而后逐渐向下延伸）。

据介绍，此地多达四十余处地下墓群为最近数十年才被发现，多为秘密埋葬因迫害致死的基督徒之需所建，由此可知当年因信仰而遭受逼迫的基督徒是一个庞大的群体，以致历经几百年形成了绝无仅有的、规模巨大的初代教会群体墓穴。

地下墓窟（其内禁止拍照，引自网络）

照片中间是负责讲解的老人，已在此服务多年。因身体原因今后他恐无法继续。而介绍内容他竟然全部用背诵后的普通话完成，真是一位令人敬佩的老基督徒！

著名的罗马松，意大利作曲家雷斯庇基1924年所作的罗马三部曲中单有一段描写此处

极易辨识的罗马松

“主，你往哪里去”教堂

地下墓窟不远有一小型建筑，名为“主，你往哪里去教堂”。匪夷所思的名字引出一个这样的典故：

公元64年，罗马城失火，罗马皇帝尼禄发疯般地弄琴，毫不理会燃烧中的罗马。大火烧了7夜，整个罗马城烧成一片废墟。之后，尼禄嫁祸于基督徒，于是一场针对基督徒的血腥屠杀开始了。此刻，门徒彼得在城外正准备逃亡，低头行路间忽然抬头，奇迹出现了，但见耶稣迎面而来，彼得遂问：主，你往哪里去？耶稣答：罗马城！彼得警醒，顿觉耶稣带给他的启示，旋即扭头返回罗马城。最后被罗马军兵捕获，倒钉十字架而殉道。据说罗马城外有一彼得雕像，昂首迈步，义无反顾地走向罗马城，走向死亡……

彼得与初代教会的平和谦卑、坚忍不拔与牺牲精神由此可见一斑。据说，这小教堂的位置正是当年彼得遇见耶稣之处，故得名。

卡拉瓦乔的《彼得被倒钉十字架》（1600年，引自网络）

回想基督教会走过的历程，面对中世纪天主教会的种种不堪作为，再看看当今的世界，曾经主导着西方人社会与生活准则的基督文化，在眼花缭乱、思潮并起、变化万千的世界中，已日渐退出西方文化的主流，此行所到之处，时时可以感受到一种冷落与凋零，宏大的教堂已沦为一个个人潮蜂蛹、趋之若鹜的旅游景点（联想到国内的佛教寺院）。而宗教改革，作为一个划时代的历史事件，在挥刀断腕，自身遍体鳞伤的同时，也令世界进入了一个让发动者也始料未及的全新阶段。

城外圣保罗教堂外孤独的保罗

忽然又想到了城外圣保罗教堂前的保罗雕像，那是一个在风雨中孤独站立的保罗，若有所思却低头不语，似乎透出一种无可名状的忧伤！不知他面对一千多年来世界的变故作何感想？

保罗是孤独的！而持守信仰之人在一个纷扰缭乱的世界中会常常遭遇孤独。

何以让保罗不再孤独？

没有答案。

朋友在提及当今西方教会现状时曾说：“依然有着这样的情形，虽然破败，但质朴，宠辱不惊，含蓄，低调，隐藏了很多的美……”

根基尚在，传承依旧，保罗、彼得当为此感到宽慰。

（除注明外，全部图片为2017年11月17日所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