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克实

　　7.7.1. 最初的圍城部隊

　　關麟征軍停滯在蘭陵鎮附近「肅清殘敵」的戰鬥，並沒有因此結束。4月3日晚，被圍騎兵隊及傷兵在救援隊護送下返抵向城。翌日向城即被追擊到來的關麟征軍大部隊包圍。此後，湯軍團的圍城戰曾三易指揮官，一直持續了兩週以上。

　　可以說，關麟征第五十二軍在台兒莊戰鬥中的功績，並不在金莊戰鬥，而是在戰略面，以2萬優勢兵力阻塞了坂本支隊的後方咻斁�(從臨沂經向城，蘭陵至台兒莊的汽車路)。向城是第五師團坂本支隊的兵站中繼要地，從義堂集(臨沂西北)邅淼闹ш犠鲬鹞镔Y都要經此地疏散到台兒莊東戰場第一線。前線的傷兵，也先要後送到此地集結，再返回臨沂。坂本支隊長將步兵一大隊留守向城的理由，即是要保障兵站和後方咻敯踩�。湯軍團向城的圍城，使此兵站機能完全停止。不得已，之後4月5日至7日的三天間，東戰場前線坂本支隊的作戰物資補給，都由台兒莊正面戰場瀨谷支隊的兵站供給點所通融接濟。不僅如此，一支護送前線傷兵返回義堂集途中的輜重兵中隊(5T，江藤新吾隊長)，4日晨出發未成，也被關麟征軍封入城內。使狹窄的向城城內又增加了200餘名傷兵和400餘名輜重隊人馬等非戰鬥員，更增大了守城困難。特別是糧秣，醫藥品等極端不足。

　　坂本支隊主力南下後，留守在蘭陵，洪山鎮附近的關麟征部兩個師人馬，除了唯一的金莊戰鬥外，並未遇到新敵。4月3日金莊戰鬥之後，「殘敵」(騎兵第五聯隊及救援隊一行)退入向城後，4日關軍也追擊到達，並將向城團團圍住。

　　7.7.2.第十三師，一三九師的向城圍攻

　　關麟征軍在向城圍城的兩日間，並未採取攻擊行動。5日，在李宗仁命令下向台兒莊方面的底閣，楊樓前進，準備參加台兒莊正面戰場總攻。轉進時，將向城的圍城任務轉交給接替警戒的吳良琛第十三師。第十三師也是4月1日後被李宗仁新分配給湯恩伯的部隊之一，進入戰場後並未被投入戰鬥，一直在岔河鎮附近待命(《資料選編》，105頁)。也是兵浮於事的湯軍團手頭未使用部隊之一。4月5日，李宗仁命第十三師赴魯坊，南橋接替關軍警戒東北方(向城)之敵(《資料選編》，109頁)。到達南橋司令部後，吳良琛4月6日下午7時報告如下：

　　遵照本日上午9時命令部署如下：以第卅七旅在大官莊，王莊，小店，鳳落，作字溝，三化房前一帶築工扼守，以第卅九旅位置官橋南橋魯坊(《資料選編》，115頁)。

　　從此部署分析，關麟征軍最終完全撤出向城附近的時間是4月6日晨，之後，監視，包圍向城的任務被轉交給第十三師三十七旅(陶旅)。7日發生的第一次向城攻擊，即是該旅所為。

　　日軍向城守備隊記錄了7日，「敵從第三中隊正面攻城，在我阻擊下遺棄屍體30具退卻」的一次小規模戰鬥。9日，吳良琛上報湯恩伯時也稱：「七三團陽〔7〕日攻擊向城之敵，計傷亡官兵百餘名」[1]?。對比下，可見《濱田聯隊史》中的「敵遺棄屍體30具」的數字並不誇張。

　　4月7日第十三師攻城失利後，從台兒莊北上的七十五軍第一三九師(黃光華)的一個旅(孫旅，4個營)，8日也從九山戰場(嶧縣東北)被派往向城[2]?協助攻城。此時，戰事已轉入新一輪的徐州會戰，台兒莊已被收復，如何活用手頭優勢兵力，繼續與敵主力決戰，擴展戰果，成為了李宗仁在徐州會戰前期(又稱第二次台兒莊戰役，4.8-5.15)部署戰鬥的主旨。此時，決戰地點被選擇在嶧縣，棗莊東北山地，距離較接近的向城甕中之敵，也變為一個決戰殲敵的攻擊目標。關於向城內的敵情，湯軍團戰鬥詳報稱：

　　十三師七十二團第三營營長塗敬於9日5時自姚家村呈出報告稱：據向城之敵炮四門，步騎約300餘人，城外有鐵條網，本日午前敵由東北增來200餘人(《資料選編》，117頁)。

　　9日從東北(臨沂方向)增援來到的敵部隊，日軍自己的戰報並沒有觸及，所以不屬實。有關圍城兵力，電報中曾出現過七三團，此報告又出現七二團，可知4月8日前，第十三師至少有兩個團(一旅兵力)配置於向城附近圍城。之後4月8日，第十三師的半部(另一旅)被配屬給張自忠第五十九軍，參加了圍攻臨沂南朱陳的戰鬥[3]。由於司令部轉屬張自忠部，指揮圍困向城的任務，此後也被轉移到黃光華第一三九師肩上。第一三九師孫旅到達向城之後，湯軍團長又部署了第二次向城攻擊

　　「9日8時在洪山鎮命令一三九師孫旅長，十三師七十二團第三營塗營長，撥塗營所部歸孫旅長指揮，圍攻向城」(《資料選編》，118頁)。

　　此次湯恩伯直接下令的第二次攻城，由一三九師孫旅長指揮。攻城前4月10日，日軍飛機五架前來為孤立的向城守軍空投食糧，醫藥品等。使中國軍方面掌握了城內部隊之困乏狀態。經準備，11-12日淩晨，一三九師連續二次夜襲攻城，結果仍未能克。日軍守城部隊記錄，12日「淩晨4時，敵軍從北方接近，架梯攻城，激戰三小時將敵擊退。敵遺屍4-50具」。

　　擔當攻城的第一三九師也對上級報告：4月12日「我一三九師連日圍攻向城未下，敵複有增援到來之模樣，該師仍與敵相峙」(《資料選編》，120頁)。

　　7.7.3. 堵截林田支隊增援的戰鬥

　　文中「敵複有增援到來之模樣」，指的是被新投入戰場的第五師團國崎支隊一部(以步兵第九旅團步41主力為基幹)從臨沂方面的來援。此時，台兒莊戰鬥已轉入徐州會戰前期，在膠濟線警備中的國崎支隊，接替坂本支隊(坂本支隊台兒莊戰役後，4月8日被配屬給第十師團指揮，仍留在台兒莊一帶作戰)也被投入臨沂方面戰場，受命接替坂本支隊續攻臨沂城。攻城之前，為救出受圍困已近十日的向城部隊，特別是200餘名急待治療的傷兵，13日，國崎支隊長派出步41第一大隊長林田敬藏少佐指揮的林田支隊赴向城救援。14日午後，湯軍團戰鬥詳報記載：

　　據十三師吳師長13.18.14.10.14.15迭電稱：一、艾山，義堂集，古城，馬埠嶺之敵，約一聯隊，二、經唐家林向中村南犯之敵五六百人，正與我耿團在大冶附近激戰，三、據報南竄之敵已向向城前進云(《資料選編》，121頁)。

　　其中第二，第三兩點，指的即是林田支隊的向城救援。湯恩伯在得到敵方向城救援部隊從義堂集出發消息後，14日緊急下令云：

　　一三九師應迅速將向城之敵包圍聚殲之，並師堵截臨沂方向敵之增援部隊，該師所配防於青山，平山，傅山，石城崗之主力，全部移至向城附近，原陣地即與第四師交代(《資料選編》，122頁)。

　　即企圖在敵向城援軍(林田支隊)到達前，使用第一三九師全部兵力一舉攻克向城。可是實際上此令下達過遲。一三九師調兵之前，赴向城增援的林田支隊，已經戰鬥擊退圍城之敵，4月14日午前進入向城，完成了補給，救援任務。

　　有關林田救援隊與中國軍圍城部隊的戰鬥，「據一三九師黃師長[4]?，14日23時參字第一〇九號代電節」稱：

　　13日午有敵四五百人，由賈莊〔向城東北8公里〕攻擊騎兵李團及第十三師之塗營，激戰約五小時，塗營長陣亡，並傷亡官兵二百餘人，王樓陷落，經以孫營協援，戰至14日早，敵由向城東南門突圍而出，該師七一七團及七二六團繞功向城，敵複猛衝塗營，致該營潰亂等語(《資料選編》，123頁)。

　　軍令部《台兒莊殲滅戰》也記錄：

　　4月14日，昨晨六時，有敵步兵五百餘，騎兵百餘，炮四門，三輪摩托車五六十輛，由北向大中村前進，似有向向城增援模樣，當與我騎兵十三旅之第二團接觸，激戰至十一時，敵我傷亡均重，現我第二團佔領大秦莊一帶山地，十三軍獨立騎兵團，佔領蕭陵東作，七七團高營，佔領將相台一帶高地，阻敵南竄，刻仍激戰中…我13D留一團協攻朱陳，一團赴向城，協同139D解決該處之敵。78頁[5]?

　　可見13-14日，對日軍向城援軍林田支隊的阻擊者，是騎兵十三旅第二團，十三軍獨立騎兵李團，和第十三師一部(七二團塗營，七七團高營)的協同戰鬥。結果堵截作戰也告失敗，指揮者之一塗敬營長陣亡。14日，日軍增援部隊(林田支隊)進入向城，交付了糧秣彈藥後，護衛246名傷兵，與輜重兵中隊(新到一隊與城內者加算共兩中隊)於當日傍晚出城踏上歸途。

　　對返回臨沂的林田支隊一行，第十三師陶旅連夜再行堵截追擊。交戰中亦出現不少新損失。湯軍團戰鬥詳報云：

　　據十三師吳師長15.11電，本師陶旅昨晚在向城東北官橋附近與敵激戰竟夜，至本晨三時敵仍佔據英王山，官橋，歇腳山一帶高地頑強抵抗。經我七七團鄧營衝鋒肉搏十餘次，卒將歇腳山佔領。同時我以另一部由周莊向北擊敵側背，敵不支潰向西北方向逃竄。刻正猛追中，當場斃敵甚多。其傷兵均用汽車咄�向城。是役奪獲戰旗兩面，載書板垣兵團國崎支隊等字樣。車馬彈藥各若干，我亦陣傷營長一員傷亡連長以下十餘員，士兵二百餘名。向城城內之敵軍尚有四五百名，擬即協同黃師攻擊以期殲滅定等情[6]?。

　　對照地圖，可知報告中的戰鬥地點在向城東北5.5公里處官橋附近。歇腳山(鐡角山)，英王山(印王山村)都是附近地名。林田向城救援隊，此時正護送246名傷兵，與兩個輜重兵中隊返回義堂集途中。與勢如破竹突入向城的來時不同，歸途是一個人員超過千名的臃腫龐大，行動不便的非戰鬥隊列。

　　步41《陣中日誌》寫道「林田支隊歸途中，在向城東北方四公里處官橋與敵2.000名遭遇。為避免對戰，迂回前進，於午後三時到達朝山橋宿營」[7]?。

　　避免正面交戰的理由，是因為咻攤�兵多數。且林田支隊的最緊急任務是迅速返回義堂集，參加翌16日預定的臨沂攻城戰。救援戰鬥細節，日軍沒有留下紀錄。若參考第十三師記錄的「是役奪獲戰旗兩面，載書板垣兵團國崎支隊等字樣。(繳獲)車馬彈藥各若干，我亦陣傷營長一員傷亡連長以下十餘員，士兵二百餘名」的內容看，歸途中的林田支隊一行絕不是一帆風順。林田支隊陣中日誌寫道：救援戰鬥中該隊來去途中前後兩次戰鬥共「戰死8名，戰傷32名」(同前日誌，1188頁)。江藤輜重兵中隊也記錄，咻斨械膫�兵途中死亡3名。

　　以上為向城附近的第三次戰鬥，發生在城外，是前來救援的步41林田支隊與圍城部隊間的戰鬥。

　　7.7.4.關麟征指揮的第三次向城攻擊

　　14日晚，林田支隊返回義堂集後，向城內日軍還剩下約3-400名受到補充後的戰鬥員(步21第一大隊，野炮兵一小隊，騎兵第五聯隊健全者一部)。奉命繼續堅守該城。

　　三次攻城未果，在日軍救援下城內主要之敵已脫出後，湯恩伯仍不死心，14日晚執意督飭第一三九師繼續圍攻向城，並於15日下嚴命，令「關軍長指揮第十三師，第一三九師圍攻向城，限於明銑〔16〕日攻克該城並確保佔領之」(《資料選編》，123頁)。為協助此戰鬥，在向城東方邉幼鲬鹬械牡谑�三師也奉命於14日16時「馳抵向城東六七里之高家屯，梧桂村，馬市，周村一帶集結，擬即協同黃師(139D)，向向城之敵攻擊」[8]?。受命後關麟征軍長「率兵一團，附野炮二連，山炮一連」赴向城坐鎮，親自指揮了16至17日的最後一次攻城。16日晨的攻城計劃，「因準備未周，自下午三時始行開始」[9]?。

　　有關此戰鬥，湯恩伯在17日14時致蔣委員長的電報中云：

　　關軍長指揮吳黃兩師昨晚圍攻向城之敵，本日一度攻入寨內，發生激烈巷戰，因敵沿巷構築有堅強工事及鐵絲網頑強抵抗，未能湊效。我吳黃兩師傷亡甚大，官兵幾達千餘員名。刻仍在向城外圍攻中。[10]?

　　結果同樣未能攻克。但圍城部隊並未死心，仍在城外繼續包圍封鎖，直至4月19日，步21主力從稅郭鎮方面(西方)來援。經戰鬥才使向城最終解圍。20日，長達16日間的向城圍城戰終於結束。

　　以上可見国军向城围城约2周間，日軍曾有一次大規模的出入，三次反敵攻城戰鬥，向城防守始終未被突破。可是，現在國內的媒體和抗戰演義中卻流傳著向城在戰鬥中被一三九師攻克之說。最早者如《大公報》4月12日報導：

　　鄭州11日下午八時發專電 嶧縣戰況無變化，向城昨經我黃光華師克復，敵向東北潰退。

　　《申報》漢口版4月17日【紅店十五日中央社電】

　　向城之敵，前用飛機咚徒訚�，共擲七包，我拾其三，一為菓品，一為馬蹄鐵，一為機槍彈，藉知該敵人病馬疲。十三日晚加緊圍擊，當斃敵二百餘，殘敵四十餘，據寨內首戶趙宅頑抗，又被我用火攻，僅逃出三人，餘盡焚斃，向城遂為我完全收復。

　　描寫的都是4月11-12日的一三九師的第二次攻城。《申報》漢口版4月18日 【徐州十七日中央社電】曾糾正過此報不確，稱「向城，昨日外間盛傳克復不確」。雖事實被澄清，但一三九師已克向城的佳話，直至今日仍然存在於多種紀錄中。

　　此圍城期間，從台兒莊東戰場調來的第一三九師黃光華師長，因「戰績不良」，被湯恩伯撤職查辦，指揮由旅長李兆锳代理。有傳說是因為向城攻擊指揮上的失誤。但若與戰史資料對照檢驗，可發現此說矛盾百出[11]?。

　　[1] 台灣：國史館藏，數位002-090200-00045-143

　　[2]「(139D)派旅長率兵四營，向向城之敵(約500)圍攻掃蕩中」。(梁壽笙關於第五戰區魯南各部戰況密電，《台兒莊檔案/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彙編 第5輯 第2編 軍事2》，597頁)。

　　[3] 「奉命十三師歸本軍指揮解決朱陳戰鬥」，(《資料選編》，138頁)。

　　[4] 此時黃光華已被湯恩伯撤職(12日前)，電報是否是以黃的名義發出不明。

　　[5] 前出《台兒莊殲滅戰》，78頁。

　　[6]台湾：國史館藏，數位002-090200-00040-052

　　[7] JACAR：C11111220100.歩兵第41連隊陣中日誌　2/5　昭和13年4月1日～昭和13年4月30日(防衛省防衛研究所)、1186頁。

　　[8] 前出《台兒莊殲滅戰》，82頁，81頁。

　　[9] 前出《台兒莊殲滅戰》，82頁，86頁。

　　[10] 台灣：國史館藏，數位002-090200-00040-047

　　[11]《台兒莊大戰之黃埔師生錄》，(團結出版社，2015年，474頁)中，有一段無證據的八卦，稱黃光華15日指揮一三九師三個團攻克向城，全殲日軍。後越級上報，稱來援之敵勢力強大，被上級誤判影響作戰部署。後被湯恩伯以「貽誤戰機」罪名撤職查辦，第二旅旅長李兆鍈代理師長。按筆者考證，一三九師(一個旅)主導的第一次向城攻擊發生在11-12日。15日未發生戰鬥，向城也從來未被攻克。且國史館藏檔案記錄黃光華被撤職後，李兆鍈被委任師長的奏請日為4月12日(台灣：國史館藏，數位典藏號： 002-080200-00496-079)，黃被撤職後，是誰在指揮的向城攻擊現不可判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