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蓉

东方西方，西方东方，这是当今思想界经常涉及的话题。特别是有关科学为什么是起源诞生于西方而不是东方的疑问，荣绕在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心里。迄今为止，科学史研究的事实告诉我们，现代科学是发源于两千多年前的古希腊，经过两次“大翻译运动”而传承于中世纪的阿拉伯世界，最后诞生于文艺复兴后的欧洲。这里所谓两次“大翻译运动”，指的是7-9世纪将希腊文翻译成阿拉伯文，12世纪又将阿拉伯文翻译成拉丁文的两次大规模翻译事件。

最近还有一种论调，说“西方所谓的文艺复兴，是中国的科学技术传播到了西方，形成了大爆发。”，此说也许目的良好，但却与事实不符。这种言语固然在学术界不值一驳，却会蒙骗不知情的民众。其实，作为中国人，我们的确为我们几千年的文化而自豪，但也没必要为科学未曾诞生于中国而气馁。科学是全人类的财富，古中国曾经有过的先进科技，也对科学的诞生间接地做出了卓越贡献。例如，在大翻译时代，耀眼夺目的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也通过阿拉伯人传到了欧洲。它们虽然属于技术领域，但却对近代科学的诞生和发展，起了不可小觑的重要推动作用^【1】。

在此我们不详述科学之早期历程，有兴趣的读者可读参考文献^【2】。

科学精神从古希腊向欧洲的转移，其中除了两次“大翻译运动”之外，另外一个途径便是教育，此文我们便谈谈东西方教育的差别。

1，苏格拉底

我们从“希腊三贤”之一，苏格拉底的一个故事开始。学生柏拉图曾经问苏格拉底：什么是爱情？苏格拉底没有直接回答，他让柏拉图到麦田走一趟，目标是摘回一棵最大最好的麦穗，但路径不重复不许回头只能摘一次。柏拉图本以为很容易，但最后却空手而归，原因是他虽然看到很不错的麦穗，却总希望后面有更好的，最终致使他错失所有的良机。苏格拉底告诉他：这就是爱情！

之后，柏拉图又问老师：什么是婚姻？苏格拉底又让他到树林走一次，争取带回一根最好的树材，照样只采一次不许回头。最后柏拉图拖回一棵中等材质的树枝，因为他接受了上次的教训，走了半途看到“差不多”的就做了决定！苏格拉底说：这就是婚姻。

苏格拉底用实际问题比喻爱情与婚姻：前者是错失了的美好，后者是人生旅途中权衡后的决定。故事虽短意味深长，也些许反映了希腊人的教育思想：苏格拉底对学生的问题，并未直接给出定义或答案，而是启发学生去实践、体会、和思考。

苏格拉底出生于一个普通公民家庭，父亲是石像雕刻匠，母亲是助产士。苏格拉底虽然对科学没有直接贡献，但他的教育思想却让科学得益匪浅。

图1：教育家苏格拉底（图像来自wikipedia）

古希腊精神的重点是“自由”，这儿的自由一词有多方面含义。相对于宗教，自由意味着无神；相对于权威，自由意味着勇于质疑；对科学而言，自由者凭兴趣作研究，不模仿抄袭，无视权威和功利。对教育者而言，自由有双重意义，一是自己的自由思想，二是给学生以充分思考的自由。苏格拉底用母亲的职业“助产”一词，来说明自己的教育思想。认为教育的目的不是灌输知识，而是助人产生知识的“精神助产术”。苏格拉底认为，知识无需被灌输，人们从实践中已经具备某种知识，类似于已经十月怀胎一样，教育者的作用就是帮助受教育者，通过自由思考而诞生思想和知识，因此，苏格拉底不给学生现成答案，而是经常采用“对话诘问”的形式。以提问方式让学生发现问题揭露矛盾。学生可以与老师想法不同，可以怀疑。问题也不必有任何“标准答案”。这样才能培养出善于思考超越老师的学生。

 因此，柏拉图及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都在科学成就上比老师更胜一筹。 “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亚里士多德这句话准确体现了古希腊传承至今的西方教育理念。

2，孔子

古中国也有伟大的教育先祖，孔子。孔子门生三千，贤者七十二，创立了两千多年不倒的儒家学说，不愧为是伟大的思想家、政治家，也是中国教育之祖。

孔子与苏格拉底有不少相同之处，都出生于平常人家，都爱读书，都重视修身养性。苏格拉底提倡平等教育，孔子宣称“有教无类”。但如果仔细推敲，两人教育思想有若干不同之处，且传承下来造就了不同的东西方教育。

希腊名言“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体现西方文化不畏权威的求真精神。中国人名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表现中国学生对老师的崇敬之心。孔子教学生的目的是传授“知识”，苏格拉底是帮助学生产生“思想”。中国教育似乎也提倡启发式，但这种启发的目的是想方设法地让学生更好地理解老师的意图，更快地接受继承老师的想法，而不是让学生发展自己的独立思考，当然就更不允许违背老师的意愿了。

图2：为纪念孔子而发行的邮票

因此，孔子难以教出超越自己的学生，也未见孔子的徒子徒孙中有超过他的。总的来说，苏格拉底教人以疑，孔子教人以信。因此，西方教育适宜培养思考者、科学家，中国式教育适合培养管理者或工程师。

3，学校

如果将教育思想看作教育的“软件”，学校和研究设施便是教育的“硬件”了。

中世纪的欧洲被称为“黑暗时期”，其科学成果乏善可陈。但是，在中世纪的后期却有一朵奇葩异军突起，这就是在欧洲建立的“中世纪大学”！它们与之后文艺复兴科学诞生密切相关。

学校和研究所是教育的重要机构，柏拉图在公元前387年，就在雅典办起了柏拉图学院。尽管在529年柏拉图学院最后被关闭，但它可算是欧洲中世纪大学的先驱。中世纪大学继承了柏拉图学院的部分精神，并且，它们的数量多规模大。除了罗马帝国建立了多所大学之外，还遍布欧洲英、法、意大利、西班牙、波兰、匈牙利、德国、瑞典、丹麦等各个国家处处开花。例如，如今著名的大学中，建立于1096年的牛津大学，和1209年的剑桥大学，都是那个时代的产物。

图3：牛津大学的贝利奥尔书院（来自wikipedia）

中世纪大学是一个自治机构，师生在许多方面受到法律的保护，大学以讲授自由之七艺为本，包括语文三艺和数学四艺等基础课。这些课程设置基本是来自希腊的传统，教学方式是讲座和辩论为主，这也是延续了希腊自由学术的精神。如此的许多做法一直延续至今。

这一点上，中国明清的学院或私塾，就大不一样了。古中国学校中读的背的主要是四书五经，重视的是修身养性平天下。这些，与强调自由思维的科学精神，距离也就越来越远了。并且，这种教育思想，还深深地融入了中国人的血液中，一直影响至今。

 刚才说到，西方教育继承了古希腊的教育理念。实际上，古希腊教育有两个突出特点，分别代表两个不同的极端：除了文化科学教育外，还有极强的军事体育训练。雅典的文化科学教育培养有文化有知识的公民，斯巴达培养勇敢的战士。斯巴达精神传承至今表现为西方学校重视体育的观念，这也是中国学校教育中比较欠缺的另一个方面。

 4，苏格拉底之死

这个话题与东西方教育差别关联甚少，但却反映了苏格拉底思想中令人震撼的另一面。

图4：油画，苏格拉底之死（来自wikipedia）

公元前399年，七十高龄的苏格拉底被控不敬神和腐蚀雅典的年轻人，被判处服毒而死。

根据柏拉图《申辩篇》和《斐多篇》的记载，苏格拉底最终被500位公民所组成的陪审团里，以280票对220票被判有罪。然后以360票对140票以不虔诚和腐蚀雅典青年思想之罪名（原因是不相信神）判处苏格拉底死刑。依据记载，苏格拉底原本有机会逃跑，他的学生们已经准备好贿赂监狱守卫，在逃跑后苏格拉底将会逃离雅典。然而，苏格拉底拒绝逃跑，原因是因为他了解到他必须遵守这个城邦的法律，服从这个城邦的公民和法官、以及陪审团所审判的结果。否则他便会违反他与这个城邦的“契约”，进一步破坏雅典法律的权威，而这样做是违背了苏格拉底自己所提倡的原则的。依据《斐多篇》记载，面对死亡，苏格拉底非常平静，一如既往地和弟子克里同、斐多、底比斯来的西米亚斯和克贝等人进行哲学讨论，只不过主题成了死亡是什么和死亡之后如何，苏格拉底认为灵魂不朽，将死亡看作一个另外的王国，一个和尘世不同的地方，而非存在的终结。

最终，一代伟大的教育家苏格拉底，饮下毒堇汁从容赴死。这位流芳百世的哲学家和教育家，以生命代价捍卫了他的道德原则^【3】。

参考资料：

【1】吴国盛，科学的历程（第十章　中国对世界科学的贡献），出版社. 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 · 出版时间. 2018年8月。

【2】张天蓉，科学是什么，出版社. 清华大学出版社 · 出版时间. 2019年9月。

【3】维基百科：苏格拉底之死：https://zh.wikipedia.org/zh/%E8%8B%8F%E6%A0%BC%E6%8B%89%E5%BA%95%E4%B9%8B%E6%AD%BB

更多内容，请观看本人视频“科学的故事”：（YouTube）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kN8FqnexTUA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0I8FdazqAvc&list=PL6YHSDB0mjBKB2LBZDKL9UhcMMx6GtOsx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_d0wquZkOYU&list=PL6YHSDB0mjBJ6qgfin-xKmP3FtTQr4x7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