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田自耕

咱中国人说话，讲究个朦胧含蓄美。话不能说直了，说白了，说明了，说绝了。假如你求领导办个事，领导肯定不会明确告诉你行或不行。领导总是说，我考虑考虑，研究研究。领导这样讲话，就不会出错，因为有回旋余地。领导也就能保证永远正确了。

领导的讲话都充满着朦胧含蓄美。领导讲话通常是这样的：＂我们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也存在着某些方面的不足。你们在工作中，要认清形势，看准方向，要作出正确的判断，避免犯这样那样的错误。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让我们朝着胜利的方向，前进！＂。

可是，具体哪些方面不足？怎么才能作出正确的选择？哪个是胜利的方向？这就看下属们的理解能力了。所以每次开完会，下面就要组织学习，深刻领会领导的讲话精神的。

＂朝着胜利的方向＂，这话已经流行了许多年。有一首革命老歌，叫《咱们走在大路上》。这歌的主句就是，＂向前进，向前进，我们的步伐不可阻挡！向前进，向前进，朝着胜利的方向！＂ 。前几天我卡拉了这首歌，我唱得志高气扬，中气十足，可什么是胜利的方向？我其实是一点也不知道的。

以前《毛泽东选集》称为红宝书，现在习总的《治国理念》，据说价值超黄金，因为从这些领袖的书中，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现代京剧《沙家浜》中的阿庆嫂。她有句著名的唱段，＂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毛主席，有您的教导，有群众的智慧，我定能战胜顽敌渡难关！＂ 用毛主席的教导，阿庆嫂就能找到解决困难的办法。最困难的事都可迎刃而解。

但从领袖的宝书中，能得到智慧，还是需要一定的理解能力的。记得我读书时，掀起学毛选的高潮。老师说，毛选里面有人类最高的智慧，有困惑，读毛选！我于是通读了毛选一至五卷，还写了许多学习心得，自以为学了能耐，长了知识。可遇到困惑的事，我还是依旧困惑。只怪我脑子笨，理解能力就是低下。

我理解力的确低下。有次在高速路上开车，老婆坐旁边指挥。突然老婆急叫道，＂出去了！出去了＂，我于是赶紧转到边上的道，从出口下了高速。可老婆是叫我当心别出去。下了高速再上高速，费了好大周折。老婆直骂我笨，理解力低下。

我虽笨，倒也不太悲伤，因为像我这么笨的人也不是就我一个。我有一个同学，当时与我同校，读硕士，他的导师是个中国教授。导师给他一篇约30页的论文，叫他读。过了几天，老师问，读得怎样了？同学答，太长太多，不知从何下手。老师说，你要抓住重点，切中要害，要一刀剌向敌人心藏！同学诺诺。又过几天，老师问，读得怎样了？同学答，我还是不知道敌人心藏在哪? 我这个同学也是个笨家伙。

朦胧美体现在我们的生活中。比如，翻开中国菜的菜谱，常写的是，先用文火烧片刻，改旺火烧半个时辰，加白糖少许，撒精盐适量，放八角若干桂皮数片，再闷烧直至收汤，即可。这里有许多的朦胧词汇，比如，适量，少许，若干，等等。

而老外的菜谱写的是：加盐15克，放入烤箱，温度350度，烤一小时十五分钟，即可。所以，我们做菜是烹调艺术，老外做菜是机械操作。

记得有次我身体不适去看中医。医生说，＂你是湿气太重，邪气入身，我给你开个去湿去邪的药即可＂。我吃了医生开的药，身体好了。但到如今，我都不明白，湿气是啥？邪气为何？

现在有许多现代诗，叫朦胧诗。大伙一个劲地在说，这首朦胧诗写得太好了！可我读了半天都读不懂。别说朦胧诗读不懂，就是有些歌词也搞不明白。比如这首由北大才子高晓松作词，萨顶顶演唱的《万物生》，有这么几句。

我看见山鹰在寂寞两条鱼上飞

两条鱼儿穿过海一样咸的河水

一片河水落下来遇见人们破碎

人们在行走身上落满山鹰的灰

我看了半天都看不懂。于是便虚心问别人。他说，＂你看不懂就对了，这说明这歌词写的精妙。你要慢慢体会，细心领悟＂。

有次看一位名画家画的小鸡，我觉得画得不像，于是对旁边的朋友说，不像。朋友说，＂这妙就妙在像与不像之间，这叫朦胧美。这是写意画，画得太像，就叫写实画了，反而意境大损，明白了？＂。我听得云里雾里，但为了显示自己不太笨，于是嗯嗯点头称是。

有句俗话说，＂说话听声，锣鼓听音＂，同一个句话，同一个词，场景不同，意思可完全不同。比如，＂你干的好事!＂，可以是表扬，也可以是指责。具体是什么，就要看你的悟性和理解力了。

我们平时讲的话，大家都听得懂。但如果来个严格的语法分析，我们便会陷入困境。比如，门外有些声响，你对老板说，＂我出去看看看＂。这三个看，语法上怎么解释呢？这句话，翻成英文是，Let me have a look. 你看，只有一个看。如果翻成：Let me have look look look，你的英文老师肯定给你一个叉。

下面的场景我们都很熟悉了。一个人拎着一包礼品去局长家。他们的对话如下：

你啥意思？

一点小意思，意思意思，没啥意思。

你真够意思！

你看，虽用同一词汇，但意思各不同。

我们的语言要有朦胧含蓄美，太清晰了，就不美了。比如，描写一个女孩长得漂亮，我们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等，美感顿现。如果你描写她，眉毛多长 ，两眼之间距离是多少，这样虽然精确，但美感全失。

不仅我们的语言要朦胧，我们的政策也要朦胧，太清晰明了，反而会引起麻烦。比如，对一个罪名，刑期可二年至二十年。这样，判三年，十年，十五年，都是正确的量刑，法官出错的机率就几乎了。

当年伟大领袖毛主席提出了十五年超英，二十年赶美的伟大计划。中央决定，先从钢产量上超赶，于是就有了大炼钢铁的大跃进运动，以至造成了后来的大饥荒。大跃进运动的失败，主要是因为目标太清晰，太不朦胧了。

八十年代初，英明领袖华主席，提出了2000年实现四化的目标。啥是四化？这个不清不楚，䑃胧含蓄，但时间点太清䀿了，以至于后来带来尴尬。八十年代，似乎口不离四化，什么都能扯上四化。但到九十年代，接近2000年时，四化一词便没人再提了。

现在，人民领袖习主席提出了＂民族复兴＂这一伟大理念。我对＂民族复兴＂这个说法很不理解，便问国内的教授朋友。我说现在不是最兴旺的时期吗？为啥还要复呢？朋友回我：你吃饱撑的？要搞清楚干吗？太清太楚就不美不动人了。

哦，对了，有句话叫＂水至清则无鱼＂，目标太清晰的，的确不好。看来，习主席比华主席毛主席都要英明！

为某个目标而奋斗，这目标一定要朦胧含蓄。比如共产主义这一目标就很好。据说每个党员入党时要宣誓，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可共产主义是什么？什么时候会实现？这些都很朦胧含蓄。据说国内有9000万人，为这不清不楚朦朦胧胧的目标而奋斗着。真是令人欣佩！

汉语讲究朦胧含蓄，但要体会理解朦胧含蓄的美妙，还是有一定的难度。这就是为啥老外觉得中文难学的原因之一。

据说有一个学点儿中文的老外来中国，中国朋友吃他吃饭。席间，中国朋友说，＂对不起，我去方便一下＂。老外不解，旁边的人告诉他，方便就是上厕所的意思。老外便记住了。

席中，中国朋友说，＂希望我下次去美国，你能提供方便＂。老外心想，厕所到处有，提供厕所一点不难。于是满口答应，＂没问题＂。

道别时，有热情的中国朋友对他说，＂在你方便的时候请你吃饭＂。老外发愣。另一中国朋友说，＂咱找个你我都方便的地方，一起吃个饭＂。老外彻底蒙了。

一般来说，对朦胧含蓄的理解，文科生比理科生强。据说有一个中文系的女生与一数学系男生谈恋爱。女的对男的说：我把心都交给你了。男的一听，一算，说道：那你就无心，我就二心了。女的顿时生气。书呆子！便跟他拜拜了。

所以，凡事太较真，不懂朦胧含蓄美，不懂浪漫和幽默的人，会找不到对象的。最近在万维，我就遇到了这么一个西石槽7号博主。我说到樊哙杀猪，他（她）说不对，樊哙杀狗，批评我猪狗不分。我引用了一句，＂白发宫女在，闲坐说玄宗＂，他说我引用错了，好像我不是宫女，就不能说玄宗了。不知这位7号博主，找到对象没？

郑板桥先生有名言，＂难得糊涂＂，糊涂朦胧含蓄是中华文化的精髓，这也是中华文化的魅力所在。

最后，咱唱几句凤飞飞的朦胧歌，以结束本文。

月朦胧鸟朦胧

萤火照夜空

山朦胧树朦胧

秋虫在呢哝

花朦胧夜朦胧

晚风叩帘拢

灯朦胧人朦胧

但愿同入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