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灭之城

想象一下《创世纪》的描述，起初在伊甸园中的亚当和夏娃夫妻二人，并不具备自我意识，虽然他们赤身裸体，但却没有丝毫羞耻。

倘若当今有人可以赤身裸体进入公共场所而不感到任何羞耻，那么仅有的可能就是：或者那是不满三岁的孩童，或者是极少数奇葩的行为艺术者。

如此说来，我们这对始祖在偷吃禁果之前，以今天的标准，其行为怎么看都好像有点不对劲。

上帝吩咐：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可以随意吃，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不可以吃，因为吃的日子必定死。

可是这夫妇二人都没认真当回事儿，结果在蛇的引诱下吃了智慧果，酿成了人类的原罪，被上帝逐出伊甸园，从此，人与上帝相隔绝。

这是否是最初人类不具备自我意识、却又被上帝赋予了自由意志、可以自由选择的结果呢？

特别是，上帝为何告诫“可以知善恶的智慧树的果子不能吃”？

知善恶难道不好吗？

这是一个一直困扰我们的问题。

有人对这样的故事完全不屑。生活在被高科技环绕的当今世界，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于用科学的方法和手段去观察和认识一切，所以对我们的祖先通过口述故事的方式来认识世界，或难以接受，或严重怀疑直至斥之为迷信。

其实，回顾远古时代，梳理人类进程，人类认识世界的方式并非仅是依靠科学理性去了解事物存在的。像诸如创世、造人、大洪水、诺亚方舟等故事，也并非仅由某个民族的独特文化所驱动，它更表现为一种人类祖先的共同记忆。

这不是巧合。

人们认识世界的方法，与其说通过理性，毋宁说是采用经验的方式，通过鲜活的、主观经验的活动，在鲜活的个体意识中体现出来。其中很重要的部分就是像情感、梦想之类的东西，所表现出来的是爱、恨、饥饿、疼痛、振奋、欢乐、伤心，以及初恋的痛苦折磨、希望破灭后的绝望等强烈的主观体验。

而这些，是无法用目前科学的方式去准确表述的。这也正是当今AI所无法企及的境界。

也正因如此，我们的主观经验更像是小说、戏剧或电影，而不是物理现实中严谨的科学描述。就好比一个人的父亲去世，想必在这个人眼中，父亲的名字与医院里冷冰冰的客观死亡名单完全不是一回事儿，那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所以，千万别小看人类的远古故事，它常常比科学丰富、久远得多！

心理学家认为：混乱和秩序，标志着由人类精神生活所主导的社会的两级。

混乱，就是你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你对所有事物及其发展趋势既不知道，也不明白。它不但代表着未知、陌生、不确定、不稳定、无边界……给人以强烈的不安全感、恐惧与绝望，但同时又孕育着神秘的未来，意味着是初始，是母体，是源泉，是变化，是机遇……与老子对“道”之阴的阐述如出一辙。

而秩序则正相反，代表着人类社会的等级架构与合作环境，意味着确定性，秩序是信仰，是制度，是信用，是规则，是大街上的红绿灯，是温暖安全的家，是时钟，是日历，是准时开出的列车……它往往表现出阳刚之气，正如老子“道”中对应的阳。

秩序当然是我们喜欢的状态，就如同我们脚下坚实的地面、熟悉的环境、不朽的传统……它让我们内心踏实，轻松惬意，得以处在稳定、冷静与胜任的状态。

只可惜，我们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身陷于这两极之间，所谓的第三种状态。正是这第三种状态，让我们怀疑自己，反复陷入挫折、绝望与失败，因而无法适当地照顾好我们自己。

或许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观察，你周围的不少人，在与他人的交往中常常会是这样：对外围的、甚至素不相识的人，更倾向于表现出礼貌、宽容的一面；相反，对待身边的人甚至是更亲近的家人，却往往表现出更随意、更苛刻、更没有耐心的一面。

这究竟是源于我们民族“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独特文化？还是一种人类社会共有的误区？

应该是后者。

因为这是一个文明社会的普遍现象：人们的理性与宽容常常是优先对待和你完全不存在利益相关性的人，之后才是与你利益紧密耦合的人。

那么对自己呢？

心理学家曾给出过这样的例子：有人对一个生病后正在服药的样本群进行统计，结果发现：有三分之一的人完全不理会医生所开的处方；在所剩下的人中，又有一半的人虽然服药，但却常常不按剂量或提前终止服药，完全不遵医嘱。

更有意思的是，倘若不是你病了而是你的宠物病了，结果一定是：第一时间带它去看兽医，之后几乎无一例外地遵照医嘱，悉心照料，给它按时服药……

难道说人爱宠物甚过爱自己？

还有，长时间以来，网上总会不断爆出：某某城市、某某景区、某某地点，某人自我放弃生命，选择跳楼或跳崖自杀，有的还会附上视频。在视频中你会发现，这些人在放弃生命的最后关头，表现出的不是纠结与慌乱，而是令人不可思议的淡定！

对生命尚且如此，何况生病？

这看起来太不可思议！但现实中的确存在，至少在相当一部分人身上印证了这一点。

是什么原因让人们表现出这样的倾向呢？

回到我们最初的问题。

当人，依赖于自身的自由意志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也就注定要承担自己选择所带来的所有风险。是人的自由意志，令自身陷入了一个痛苦的境地。

当亚当和夏娃因吃了智慧果而睁开眼睛后，他们不仅意识到赤身裸体的羞耻和必须面临的辛劳，他们还知道了善恶。

临床心理学家、多伦多大学的著名教授彼得森（Jordan Peterson）指出：我们必须重视赤裸。因为正是赤裸，最终让人类陷入了困境。

人类因赤裸而产生的羞耻感，意味着从此失去了保护！

除此之外呢？

狗和猫都是捕食动物，它们会杀死猎物并吃掉。这让它们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可爱，可我们却像对待宠物一样照顾它们，当它们生病后给它们喂药，为什么？

那是因为，捕食动物是它们的天性，它们无需为此承担责任，它们只是饿了，那不是恶。动物不具有灵性、创造性和自我意识，而这些恰恰是激发人类残忍所必需的！

捕食动物无法理解自身的弱点，它们被动地屈服于环境，痛苦和死亡。但是我们人类不同，我们十分清楚哪里容易受到伤害，伤害到何种程度，以及如何实施伤害？

我们清楚地知道人的软弱、人的有限和终将面临的死亡，我们能够感觉到精神上的痛苦，并且深知自厌、羞耻与恐惧究竟为何物。我们知道是什么让我们痛苦，进而也清楚将痛苦加给他人时的感觉。

我们知道我们是如何裸体的，以及如何利用这种赤裸裸的行为。这同时也意味着，我们知道他人是如何裸体的，以及如何利用他人。

我们可以有意识地恐吓他人，而且深知如何伤害并羞辱他人是最有效的。我们可以慢慢地、巧妙地、可怕地煎熬他们，这远甚于捕食动物！

只有人，才能构想出那些折磨人的刑具！只有人，才会利用自己发明的武器，挑起一场又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而且还打着“正义”的名义！只有人，才会有意识地煎熬乃至屠杀自己的同类！也只有人，才会为了受苦而施加痛苦！

所有这一切，动物无法做到，但人能。利用他们拷问的本事和上帝赋予的半神圣的能力，他们当然能！

彼得森认为：这是我能够形成的、对邪恶的最佳定义。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知善恶的后果，可怕的另类后果！

令人悲哀的是，由于上述现象的完全合法化，使得原罪在当今知识界已经非常地不受欢迎。

可是，有谁敢说在人类“进化”与个体转变中没有自愿选择的因素？有谁能否认伴随着人类历史进程不离左右的罪恶？又有谁可以对这种罪恶视而不见？

就内在堕落和不法行为而言，人，离精神变态只有一步之遥。

看看正在我们眼前发生的俄乌战争和哈以冲突吧！

难道我们比捕食动物更好？

背负着如此可怕的能力和恶意的倾向，我们难道真的能照顾好自己或他人？

甚至，我们有理由质疑全人类共同事业的价值！

没有人比自身更懂得个人的黑暗。当他生病时，他会全力照顾自己吗？

从这个意义上讲，患有程度不同忧郁症的人，难道不应当获得他人应有的理解与同情吗？平心而论，我们又比他（她）们强多少呢？

当今社会，原有的秩序正在坍塌，而“新”的秩序尚未建立。人们正在经历的，是日常生活基准的失衡，是对往日传统的无情抛弃，是日益加剧的混乱。

回到《创世纪》，上帝用圣言创造了世界，从预先的混乱中创造了可居住的、天堂般的秩序。之后，上帝以他的形象创造了男人和女人，并使他们有能力做同样的事情——从混乱中创造秩序，从而继续上帝的工作。

在创造的每个阶段，包括第一对夫妇的形成，上帝对已发生之事的评价都是：好的！只是人类的堕落严重破坏了这种善，该隐、亚伯、大洪水和巴别塔的故事让我们记住了人类堕落前后的蛛丝马迹。

我们永远怀念童年的纯真与神圣，甚至爱那些无意识的动物……人类好像只有通过怀念才能获得心灵的些许安慰。

而人类的始祖，曾经与他们的造物主完全合一，没有意识。他们的善良不是自己应得的或赚取的，而是上帝赋予的！

如今，人们似乎宁愿通过诚实去挣得善良，因为这毕竟是人的自由意志。

只是，人真的拥有自由意志吗？

人类演进中残酷的事实，让我们无法轻松地面对这样的拷问。

死亡和堕落始终困扰着我们，让我们怀疑自身的价值。或许这就是我们因羞耻而躲避上帝（圣经记载）、不愿与之同行，最后任凭自身滑向罪恶的原因！

我们还有救吗？

拯救的可能，正体现在上帝造人时，让其“具有上帝的形象与样式”之中。

在以基督信仰为基石的西方曾经的主流文化中，他们中的不少人，常常肩负着难以忍受的负担，他们自我厌恶、自我轻视，深感羞耻与罪孽深重。他们对自己持自我否定的态度，不愿意关心和照顾自己，因为觉得自己不配被照顾，他们极其痛苦地看待自己的错误和不足，他们相信其他的人不应该承受这些东西，他们会尽心和无私地帮助他人减轻压力，他们甚至将这种善意扩展到他们所熟悉的动物，但却很难扩展到自己身上。

这种善良的、自我牺牲的理念，深深植入到了西方传统文化之中。

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圣经则更近了一步：要像爱你自己一样爱你的邻舍。这其实更难做到！

可以设想，两人相对，如果有一方没有做到，那么一方必然成为奴隶，而另一方则就成了暴君。

只是别忘了，公义的上帝说过：“伸冤在我，我必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