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制者搞阅兵，着眼点是现实：我有这样强大的武力，枪杆子能打天下也能镇天下；民主国家阅兵，着眼点是传统：提醒大家别忘了过去。专制国家受阅官兵要取信统帅，向主席台行注目礼；民主国家阅兵要取悦民众，让看热闹的观众猎奇欣赏获得满足


　　独裁者阅兵与民主国家阅兵有何区别？

　　《伐林追问》第3期 2019年10月07日首播

　　◆高伐林


　　各位听众好。《伐林追问》第三期开始了，我是高伐林。
　　上一期《伐林追问》节目我论证了：“只有专制独裁者才最热衷于大阅兵”的说法并不符合史实、不符合事实。根据我过去的了解和检索有关资料，许多民主国家也有阅兵传统。那么，民主国家领袖与专制独裁者都阅兵，是不是半斤八两呢？
　　不。区别很大！这一期节目，我首先接着上期，介绍完美国的阅兵史；然后来讲讲阅兵也有不同类型和目的，都搞阅兵，都叫“阅兵”，其实南辕北辙。
　　上一次我讲了，1865年春夏之交，美国南北战争胜利结束，总统林肯遇刺身亡。为振奋民气、凝聚人心，首都华盛顿举行大阅兵，北方联邦军队总司令尤里西斯·格兰特将军，与继任总统安德鲁·约翰逊一同检阅了15万名官兵。

　　美国南北战争结束之后阅兵。

　　一百年前，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超过20万的美国步兵，在全美共举行了约450场胜利游行。有篇报道说，浩荡的游行队伍“从纽约市绵延至宾州首府哈里斯堡”——好家伙，280公里！我猜想一定走得很稀拉。美国参战前，只有14万官兵；打仗了，就大规模动员，两年时间里，450万士兵应征入伍；仗打完了，大部分就解甲归田。1919年的胜利大游行，本意就是欢迎从军男儿们回归平民生活。沿途的中央、州、县、市到镇各级政府首长、议会领袖，都会出面欢迎和慰问，也就可以叫作“阅兵”。

　　第一次世界大战美国是被动参战的，但是结果还不错。

　　这样的阅兵，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重演一遍，当然规模更大得多！1946年1月12日，200万至400万纽约人，在街头欢迎1.3万名带着“胜利游行”彩带的空降兵队伍，全美几十座城市也步调一致，欢迎1640万名二战官兵重返家乡——1640万名官兵！实在惊人！这次阅兵还包括36吨重的谢尔曼坦克、榴弹炮、装甲车和反坦克炮。《纽约时报》说得很形象：“扑面而来的是各种祝福、刺耳的口哨、拍手浪潮、嘶哑的欢呼，还有源源不绝的眼泪”。
　　1953年1月20日，新任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与副总统尼克松宣誓就职，随后举行盛大的阅兵。艾森豪威尔希望彰显自己五星上将身份以及美国作为军事强国凌驾挑战者苏联的态势。当天有2.2万名美军官兵参加阅兵，近百名军乐队成员和59辆花车经过后，坦克部队通过宾夕法尼亚大道。被设计用来发射核炮弹、重达85吨的超级大炮，也首次展现。这是当时美军最有威力的原子炮，能击中20英里，也就是32公里外的目标。现在看，简直太小儿科了！才30多公里，现在一颗导弹，就算是战术导弹，射程是多少？
　　艾森豪威尔到底是军人出身，1957年1月20日连任就职再次阅兵。西点军校学员方阵也参加检阅，新装备亮相不用说了：美国第一种核导弹——“红石”导弹，可执行远程核射击任务的最先进的“蛇鲨”巡航导弹，以及F-104战斗机等等，但数百匹马、三头大象和一支阿拉斯加犬队——也就是一群狗，也在阅兵队伍中！舆论批评“像是马戏表演”。
　　1961年1月20日，约翰·肯尼迪宣誓就任美国总统，他曾经在海军服役多年，举办了盛大阅兵。据美国媒体当天报导，威力强大的导弹、战机、战场武器以及来自各军种的1.6万名官兵，被调来参加在宾夕法尼亚大道上的阅兵式。童子军和40个军队与民间乐队也参加了阅兵典礼。各军事院校来了8650名学员。B-70超音速轰炸机、“民兵”导弹、“北极星”导弹、空中发射的“大猎犬”巡航导弹，还有“奈基-宙斯”反导武器等通过检阅台。

　　二战时曾在海军服役的肯尼迪就职时阅兵。

　　这次阅兵更具特色的是彩车上一艘二战鱼雷艇。肯尼迪曾在二战中指挥鱼雷艇同日军作战，那艘鱼雷艇被日军击沉，肯尼迪不忘通过阅兵来宣扬他的战时英勇事迹，重建了这艘鱼雷艇，并油漆上当时编号——PT109。花费巨额公款打造总统个人光环的阅兵式不会被舆论放过，很多人质疑肯尼迪的军事指挥能力，认为肯尼迪没有显赫战绩，建造这艘鱼雷快艇复制品只是为了虚荣心。
　　1991年第一次海湾战争胜利后，6月8日，美国总统老布什和他的团队在防弹玻璃围起的检阅室检阅部队，大约8800名参与海湾战争的美军官兵走向宪法大道，经过白宫转向五角大楼。随后包括M1主战坦克、M2步兵战车、“爱国者”导弹和M109自行火炮等通过检阅台。战斗机群和直升机群飞越上空。

　　老布什1991年海湾战争胜利后阅兵，祈望扫除越战的阴影。

　　场面壮观的阅兵造成的麻烦相当大。华盛顿市政厅为了给装甲车开路，拆除阅兵路线上的路灯杆，事后再装回去——我听说这次北京阅兵也是如此——67吨重的M1主战坦克在宪法大道柏油马路上辗出了深深的车辙，而宪法大道的路面有效承重仅有30吨，坦克严重超重，加上当天骄阳似火——6月8日嘛，沥青软化难以修复。一群攻击直升机在国会山上空咆哮而过时飞得太低，掀起的碎石子、沙尘像机枪扫射，破坏了附近的博物馆与雕塑园，有的女神青铜像受损。五角大楼最后只好拨专款修复，报销的名义简直太奇葩了：列为“战争损失”！
　　从那之后，美国消停了二十多年。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之后，都没有哪位总统再动这个念头。直到川普。2018年，川普多次鼓噪要阅兵，甚至宣布了时间：当年11月10日在华盛顿举行。但后来他不得不宣布取消。他怪罪华盛顿地方政府“企图敲竹杠”。当时有报道指出，阅兵预计花费9200万美元，是白宫最初估算的3倍，其中大约5000万是国防部用于阅兵所需的飞机、设备及人员，另外的4200万由其他机构支出，用于安全保卫等费用。
　　但是川普不是轻易放弃的人，终于在今年（2019）7月4日圆了“阅兵梦”，尽管规模很小，但聊胜于无。

　　介绍了美国阅兵的历史，加上上一期我们介绍其它各国的阅兵，各位观众听众大概可以察觉民主国家与专制独裁者搞阅兵的差别了吧。各国都阅兵，有人归纳说，从形式上可分为苏式阅兵、德式阅兵、英式阅兵、法式阅兵和美式阅兵五种。
　　德式阅兵——纳粹德国、法西斯意大利、还有西班牙等受法西斯主义影响的国家，以及土耳其、印尼、大部分非洲国家、智利、阿根廷等拉丁美洲国家等。场面及气势隆重宏大，徒步方阵受阅时采用普鲁士正步；用意就是用一种夸张的方式，显示国威，震慑敌对国家或敌对势力，这样的阅兵式二战之后已逐渐减少。
　　苏式阅兵——俄罗斯联邦、乌克兰、白俄罗斯等前苏联及前华沙条约组织国家，中华人民共和国、朝鲜、古巴、越南等社会主义国家，以及利比亚、伊拉克、蒙古等。改良自德式阅兵，同样是场面隆重宏大，其中中国、朝鲜等大规模阅兵时对士兵步幅大小、时间甚至眼神都有严格要求，被外界认为达到苛刻程度；侧重于展示本国最先进的武器装备，宣传威慑力。

　　习近平阅兵

　　英式阅兵——英国、马来西亚、印度、巴基斯坦、新加坡、埃及等英联邦成员国及大部分阿拉伯国家。其特点是受阅部队的方阵及队列行进基本上继承了维多利亚时代的传统，侧重于缅怀本国军队过往的光荣历史，阅兵式上会出现很多早已淘汰的兵种及武器装备，部分方阵官兵会穿着老式军服，甚至不同民族的戎服等，搭配古代的冷兵器受阅，阅兵的形式和节目安排也基本上与传统留下来的程序没有太大变化。
　　法式阅兵——法国、西班牙、意大利、瑞典等欧洲大陆国家居多。编排带有较强的艺术气息，用装饰体现本国军容，着重仪式感。
　　美式阅兵——美国、韩国、菲律宾等。其主要特点是娱乐性、表演性和商业性，时程不固定，犹如一场自发参与且精彩热闹的武装大游行或狂欢节。

　　专制者搞阅兵和民主国家搞阅兵的区别，就从这些地方体现出来：
　　专制者搞阅兵，是示威，是要炫耀自己的军事实力，也就是要秀肌肉、亮拳头，告诉大家，我武功了得，谁敢来太岁头上动土？谁敢冒犯我，打你没商量——用他们的话说，叫作“犯大汉者，虽远必诛”，甚至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吓也把对手吓尿了。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阅兵就把这个态表出去、把这个话喊出去。民主国家搞阅兵，当然也有这样的意味：谁也别欺负我，我打不打得过你不一定，但是一定咬得你哭爹喊娘，知道我不好惹！但更多的是公告周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你别越界，欺人过甚，咱们就是好街坊好邻居。
　　——大家都不是傻子，哪是防御性武器，哪是进攻性武器甚至是大规模进攻性武器，还分辨不出来吗？

　　北京阅兵展示州际导弹。

　　专制者搞阅兵，着眼点是现实和未来，要向人们（国内和国际）的人们展现：我有这样强大的武力，枪杆子能打天下，我的前景辉煌，不容置疑；民主国家的阅兵，着眼点是传统，是过去，是昨天，阅兵式上会出现那些早已不能实战的武器装备，受阅官兵会穿戴着早已不穿的老帽子、老军服……提醒大家别忘了过去；
　　专制者搞阅兵，是戒备森严，着意划出界线，闲人免进，受阅官兵严肃认真，不苟言笑，刷一下向检阅主席台转过脸来，向检阅统帅行注目礼、举手礼，什么杂念都不能有！民主国家的阅兵，是与民同乐，甚至有意军民不分，打成一片。我们可以感受到那些受阅者的强烈的表演意识，他们穿戴早已过时的服装帽子、表演一些早就过时的姿态动作，例如夸张地踢腿、跺脚……也非常认真，但那是认真地讲求表演的职业道德——要表演到位。你说法国那些受阅官兵不知道自己穿戴怪异吗？印度那些受阅官兵不知道自己动作可笑吗？但他们就是认真地让每一个观众获得猎奇欣赏的满足。
　　这也就透露了一个重大的、甚至可以说根本的区别：专制国家的阅兵给谁看？给专制者看；民主国家的阅兵给谁看？给老百姓看。

　　在美国，谁是阅兵者？不仅是统帅，也是广大民众。他们热情欢迎军人参战归来。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根本的区别，民主国家的阅兵，大家可以评头品足，褒贬臧否，都随便，美国的许多次阅兵，都饱受批评；专制独裁者的阅兵，却是不容发表任何不同意见的，最近几天我们已经听到四川等好几个地方，有网民对阅兵表示了一些不满，就被抓起来了。
　　说到底，专制国家的军队，是谁的？是党的，“党指挥枪”，党听谁的？听核心的，听独裁者的；军队也就是党卫军，阅兵，就是要军队“一切行动听指挥”——“一切行动听我指挥”；而民主国家的军队，是国家的，是全体公民的。专制者搞阅兵与民主国家搞阅兵，根本区别，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