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化

時間已近6月底，距中共二十大的召開來日無多。最近幾天，海外互聯網華人圈裡，有關習下李上，到站下車的傳聞到底是真是假的爭論，越來越頻繁，針尖麥芒，水火不容。估計不到二十大閉幕的最後一分鐘，沒有一方會勝出。我本人雖多次表達過自己的看法，但對這種百鳥齊鳴的局面，倒也很是歡迎。至少好過中國境內一萬倍。在那兒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敢開口。

傳聞到底真假，現在已分出對立的“真派”和“假派”。先舉幾個“假派”的典型說法。

某大V認為，這類傳言越盛，可能性越小。並說，讓習出頭起來正面挑戰美國，國內加強極權管制，應該是當時包括江胡在內的大佬們的集體意志。分歧出現主要是包子有負眾望，露出來的餡很臭，大佬們自己誰都不願意擔責任，如果包子收拾不了局面，就只好為了黨收拾包子了。言下之意，只要包子想出一個辦法收拾局面，連任就穩如泰山。想不出，就只好認輸。一句話，連任或不連任，下車或不下車，只取決於一尊個人的本事。不管他想做什麼，哪怕發動世界大戰也行，只要把事情做對了，就能連任！聽起來好像在鼓勵某人打破規矩，任性胡來。

另一種說法指，這種謠言除了害死老李，不會有結果。習近平為了第三次連任苦心經營了差不多十年，現在好不容易聚黨政軍最高權力於己一身，以他執拗的性格不會輕易認輸。第二，共產黨內部的鬥爭從來都是殘酷無情的，殺人不吐骨頭，與人斗其樂無窮，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夠勝出。作者的主張大概是，不要輕信和傳播習下李上的謠言，多給土共留下空間，讓他們自由地互斗或者折騰去。草民千萬別去干預，也不要表態。

對於反共的人來說，習包子是否“禪位”下車，則毫無意義。他們認為中共一黨專政的體制沒有改變，下車只是皇帝換人做。如果中共像抓捕四人幫一樣抓捕審判“習家幫”，中國些許有可能走向自由民主制度。中國唯一出路是解散中共直到審判中共罪犯首領。“禪位”假消息主要目的是要欺騙拜登政府和美國國會，同時也是拖延時間，指望能“以拖待變”。儘管有疫情特別是經濟的陷落、美國的戰略擠壓以及黨內和社會的諸多不滿，習的權威因此受到很大損害，但他對中共的掌控並未受到實質性的衝擊，權力依然牢牢抓在手上。照此推理，連任是必然的。

“真派”的說法雖同樣繁多，但歸納起來不過兩條，一條是習作惡太多，天怒人怨，反連任的情緒高漲很自然正常。另一條是根據跡象推測習並沒有真正掌握軍權。比如假設掌握了軍隊，就不必多此一舉到公安部攬權，硬要任命部長王小洪。如軍隊不出面，靠他自己的小圈子搞不定。總體上，也沒有說清楚只任兩屆的制度到底存不存在，二十大常委人選的名單到底可靠與否。

說一千道一萬，有一個事實必須承認。這個事實是，不論信與不信，當真或當假，持不同觀點的雙方，都沒有在一個問題上明確態度，即：按照百年大黨自己的規矩，“到站下車”，到期交權，到底算不算數，承認還是不承認，遵從還是不遵從，當真還是當兒戲？假如不把這個關鍵的關鍵交代明白，僅靠幾個妙筆生花的寫手，再怎樣閉門造車，寫再多令人心服口服的雄文也沒有用。為什麼？因為如果承認，那當然就是真的，自然到站下車；如果不承認，那又何必多餘的證明？你直接說，中共已經放棄了過去的規矩，從今往後再也沒有任期輪替制，這不就完了？還有什麼必要用放大鏡尋找蛛絲馬跡，來證明自己說的對？

明明白白的靶心堂而皇之擋在路中間，就是不去碰，故意拐彎抹角繞道走，這究竟為何？

對上述現象的冷眼旁觀，更使我加深了對華人思維方式的一種印象。這就是，儘管華人或者中國人頭腦靈活，滿心算計，眼光有時候看起來也挺准，但是永遠缺乏一樣最要緊的東西，叫做基本準則，或叫定見。

探究一下是否到站下車，連任還是不連任這個話題的爭論過程，很能說明“定見”到底是個什麼玩意，為什麼特別重要。

到站下車，這世上本來是沒有的。終身任職在各個帝國王國被奉行了幾千年。但自從美國的國父華盛頓發明了權力任期制以後，這便成為美國人以至於世界各主要國家的所有人共同信奉的準則。人家為什麼會有這種共識，也並不因為誰的道德特別高尚，而是基於人類歷史的慘痛教訓，深刻反思，高度提煉，最後結晶了一種文明成果。當然，就中國這個巨大而古老的東方國度而言，這個果至今連種子尚未種下。

在華盛頓力辭第三屆連任的時候，內心充滿的是對一個年輕國家的責任感。他和他的前人們，無數次地看到，當一個國家的根基即最高權力，被長期無限制地交給一個人使用，將會出現無數潛在的危險。一代一代因國王年邁昏庸，腦力衰退而引起的國家動盪，政權旁落的歷史事實，舉不勝舉。除此之外，連任的最大副作用之一，就是無法建立有規則的權力交替制度。歷代但凡缺乏這種制度的國家，無一不迅速地衰退和滅亡。沒有例外。最近的一個就是俄羅斯。凡是有傳統皇室的國家，比如英國或日本，也都移除了皇家的最高權力，把這個權力交給定期交替的內閣，以保證正統的綿延。

儘管已經看到這個現實的偉人不在少數，但下決心身體力行，重起爐灶的，只有華盛頓一人，這想必天意使然。美國因政治權力的有序更替而帶來的崛起和繁榮，許多年後終於被每一個地球人意識到。兩百多年來，幾乎所有的發達國家都漸漸接受和奉行有任期的權力交替。或者說由於權力交替而國家變得發達。具體實施中的弊端暫且不論，在原則上的一致認識，是從來沒有動搖過的。當然，中國俄國朝鮮等極少幾個國家除外。

接受毛澤東的慘痛教訓，改革之父鄧小平是第一個企圖實行有任期的權力交替制度的中國人。不過由於內心不夠堅定，其實可以做更多的事情沒有做，留下無窮後患。就當時的具體條件，鄧不知出於何種考慮，有意避開幾個重要的關鍵問題，留給後人去面對。比如評毛問題，還有香港，台灣問題。也包括權力交接制度，或者叫“接班人制度”。鄧對隔代指定接班人的考慮，用心很深，但並不現實。人一死，隔代指定製度也死了。假如他做得更實際徹底一點，中國人今天就不會面臨的二十大死局。這是另一個話題。

放棄一個被歷史和人類實踐反覆證明，看起來極有道理極有好處的準則，卻選擇繞道走，投機取巧見機行事，我稱之為沒有“定見”。多數中國人都缺乏這種定見。面對中國到底會不會出現動盪和內戰這個困境，中共內外，中國內外的大部分有心者，都一籌莫展。他們要麼寄希望於運氣機會，比如中央警衛局和特勤局的交火誰勝出；要麼寄希望給某關鍵個人物，比如誰動用鐵腕，張又俠站哪一邊，甚至指望外國人比如拜登總統；就是不去尋找那個明擺着的，只要去內心堅守，所有危難都可迎刃而解的準則。而這個準則在我眼裡就是：堅持制度性的定期權力輪換。

權力定期輪換，在世界上幾乎所有國家的國民眼裡，不僅僅是一種制度，更是一個信條，一種不需論證，不容懷疑的真理。只要承認本國是一個現代化和正常的國家，公權力就不容許私有，不容許私相授受，偷竊篡奪。道理在這裡：只要那個接受委託，掌握國家最高權力的人，打破權力交接的鐵律，用不論什麼樣的理由或手段，把這個權力不定期地收歸己有，這個國家的公權力就不復存在。為了保衛國家公權力永遠不被侵吞，任期一到，他就必須把權力交出來。這與讓哪一個人執政最有資格，讓哪一個黨派執政最有利，讓哪一種主義執政最理想，一點關係都沒有。

不必經過全民公投，議會通過，法律宣布，這個信條從一個現代國家出現的第一天起，就應該深深烙進每一個國民，每一個公務員，每一個軍人的心底，世世代代遺傳下去。意識形態上，任何東西都可以選擇取捨變通，但在基本的準則或信念上，獨此一家別無選擇。老鄧的“四項基本原則”，內容都是意識形態，而政權權力的定期有序更替，才是非意識形態的根本原則。很簡單的道理，你只有不斷地更替試錯，才有可能比較鑑別，最後發現對自己最有利的那種政治制度。否則國家就會成為一具殭屍。

70多年過去，一個號稱“新時代社會主義”的國家，到此刻為止，連權力該不該按期輪替的全民共識都沒有，鬧得十幾億人惶恐不安：習大大到了任期結束後還賴着不走該怎麼辦？這不僅是一個巨大的國際笑話，更是彌天的民族恥辱。這樣的國家國民不值得存在於二十一世紀，只配被開除出現代國家行列，趕回原始部落去。

有人立刻站出來質疑：算了吧，你連一個大兵的軍權都沒有，說這樣的空話有什麼P用？是的，我確實沒有一支槍的力量，但有一顆種籽。這顆種籽在未來能夠拯救一個民族的命運。現在種下去雖晚，也還來得及。

2022-06-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