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因斯坦曾用貌似轻松的话语，表达极大的忧虑：“我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怎么打，但我知道第四次世界大战用的是棍子和石头”。核战争与过去所有战争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胜利者。所以只能靠所有核武器的拥有者互相之间保持“恐怖平衡”


　　老高按：2月27日，普京悍然亮出了核獠牙，下令俄罗斯军队将包括核武器在内的威慑力量置于“特别戒备”状态——据称这是最高战备级别。
　　这一事态立即引发全世界的强烈反应，也在中文圈中成为白热化的话题。我在微信群中也卷入激烈争论。正巧读到杨鹏先生与朋友的讨论，当即认真拜读，但不无失望：说到最后，他只能寄希望于信仰，说白了，就是听天由命。
　　对待手抱核手提箱的战争狂人普京，有朋友提醒：这个亡命之徒等于是拿全人类当成了人质，若把他逼到死角，等于把全人类都逼到绝境。也有朋友非常气愤，认为上述说法就是在核讹诈前投降，讹诈者必然食髓知味，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挟正义力量乃至全人类，达到他的罪恶目的。
　　这里转载杨鹏与人的讨论纪要；后面附上我在微信群中的讨论长帖子。
　　各位有什么高招？


　　俄乌战争是人类末日降临吗？

　　杨鹏新国学，华书 2022-02-27


　　小编：2.27.杨鹏老师（Y）和W先生讨论俄乌战争，小编整理如下，供朋友们参考。要和平不要战争。

　　W：我朋友圈中，认定俄为侵略方，对俄进行道义谴责的占主流。稍微对俄的行为表现理解的，就被围攻。我当然认同对俄的道义谴责，但认为这些道义谴责没多少用，不能解决我的忧虑。
　　Y：你的忧虑是？
　　W：大家讨论时关注不够的问题，就是核战争问题。俄乌开战前，普京就已发出核弹威胁，但似乎朋友圈中没人当真。
　　如果普京俄乌战争进展顺利，我们就不用担心核战争爆发问题，但现在俄军四天来出乎意料地不断受阻，西方国家支乌兰克的军事援助在强化，眼看普京困难重重，一天比一天麻烦。
　　这是一场他输不起的战争。他输了这场战争，就输光了自己的一切地位和利益。我担心他因失败而发疯，我某天醒过来，世界已经是核冬天了，人类进入核战争深渊。
　　Y：面对核战可能性，你认为该怎么办呢？
　　W：如果没有其他有把握的方法阻止人丧失理智扔核弹，是不是也不要把他逼进墙角发疯？是不是适可而止，留一条政治生路给他，让他有个台阶下？对他有所让步呢？
　　普京核威慑，并不是一时性起，这是俄罗斯国家立法，2020年就正式生效了。2月27日，普京已命令俄罗斯核威慑力量进入特殊战备状态，核战争可能说来就来。
　　Y：这恐怕不行！如果提着核弹箱，一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嘴脸，就想要什么得什么，人类就进入核讹诈时代。
　　有核国家，先讹诈无核国家一遍，然后相互核战，地球人类毁灭。你认为其他有核国家能接受这种核讹诈吗？如果接受，人类这种物种中，没有基本的公平法则，居然一定要干明知害人毁己也要干的事情，这样的烂物种还有存在的意义吗？但人类历史演化中，内在的生命与公平法则是有的，是起作用的。
　　W：这倒也是，核讹诈能成功，就没完没了了。我看法国外长也放话提醒俄方，说北约是一个核联盟。你讹我，我不会让步，这正是我担心的。互相刺激，进入极端，最后全部丧失理智。这种互激模式，本来就是乌克兰危机的原因。苏东解体后，北约不断东扩，普京多年积累的怨恨，以俄乌战争形式爆发出来。北约无分寸，普京不讲理。
　　Y：如果说北约东扩不节制，在分寸上有犯错，普京入侵独立主权国家，这可是违反国际法的犯罪。犯错可以改正，犯罪难以改正。犯错与犯罪，这是两个不同层次的概念。如果别人犯错，刺激了你犯罪，这在战略上是不是大失误？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北约能东扩？为什么这些新成员不愿留在俄罗斯联盟系统中？难道不是它们对自由、安全与繁荣的选择吗？人都不是傻子，都会判断自己的利益取向。和平竞争，自主选择，使自己具有吸引力，才是正道。强扭的瓜不甜，这中国农民都懂。
　　W：你刚才讲的是理性，问题是某人已表现出非理性。普京是以承认乌东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独立、以维和为理由进军的，如果仅限于此，外人多少还有些可理解之处，毕竟乌东这两州是以俄罗斯人为主，且闹独立战争已八年，维和理由是成立的，特朗普都称赞普京是天才。限制在乌东维和这个边界内，普京是理性算计的。
　　但普京忽然越出乌东两州，对乌克兰全面开战，完全不顾保卫主权国家领土完整的基本国际法，这就是非理性。我们朋友圈中，没有一个事先想到他会这样。所以，首先得确定，这是一个非理性的人。对他的行为的预期，就不能再走理性预期之路。动核弹，是非理性的，但此人已表现出非理性行为的一面。
　　Y：是这样，正常人只要分析一下俄国现有军力、财力和道义边界，以及对手联盟的综合实力，都不会预测普京会全面发动乌克兰战争。
　　普京遇到的问题，如同二千多年前老子说的：“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普京不知足，不知止，结果遇上危险，难以长久。事到如今，他已很难长久。问题是，俄罗斯人民愿不愿与一个非理性的领导人陪绑共走地狱之路？核战争是大家都死的战争，俄罗斯人为什么要为普京侵略乌克兰而全体人头上也出现核爆炸？
　　之前学界关于乌克兰危机的预测中，专业学者很少预测普京会全面入侵乌克兰。我印象中上海复旦大学的唐世平老师在一篇文章中预测过。基辛格在2014年预测到西方与俄罗斯围绕乌克兰会爆发危机，他提出的妥协办法是：乌克兰可以加入欧盟，但不要加入北约。
　　这意味着乌克兰必须向俄罗斯妥协，不能自主选择国际安全联盟，这对一个刚获得独立、有独立尊严感的国家，是侮辱性的事情。
　　不仅乌克兰，普京还公开威胁芬兰与挪威，说如果它们加入北约，俄会采取军事和政治报复，这是对独立国家主权的直接侵犯。普京在对乌用兵的进程中，对北欧芬兰和挪威这两个人畜无害的国家也发出威胁，确实表现出非理性的霸道的一面。
　　问题是，我们如何看待国际秩序？是不是谁非理性，谁霸道，理性的国家都得服从？理性人必须服从非理性人，守法者必须服从强权者？激励人人走向非理性的威慑以获利，这是我们愿意生活其中的世界吗？
　　W：我还是担心核战争问题。真爆发核战争，人类就进入一个我们完全不理解的世界中，如果我们还能活着看到这一天。
　　Y：其实，一个想讹诈东西的人，是有欲望的人。有欲望的人，往往是自己并不想死的人。如果有人从核讹诈走向真扔核弹，我只能理解为魔鬼以人形亲自出动了，超出了我们人能理解甚至控制的范围，只能归入上帝的权柄范围了，尽人事听天命，祈求上帝来控制了。
　　北约是核武联盟，这就意味着欧洲的核大战。意味着欧洲的毁灭，也意味着俄罗斯民族可能从地球上消失。中国和美国虽然离得远一些，也可能深受影响。
　　一个人一遇矛盾就发出核威胁，就要启动核大战，要毁灭俄罗斯人和人类，这就是魔鬼了。面对魔鬼，身为人类，我们祈祷上帝给予我们抵制和灭除魔鬼的一切手段。但是，我还是有信心的。
　　W：信心不是办法。你的信心的理由是什么？
　　Y：两个理由：一是技术角度，二是信仰角度。技术角度是指如果真有核爆准备，就得比两方的核比较优势了。从俄军进攻基铺的四天战况看，俄军技术比美国、北约、以色列差了好几代，离数字战争时代比较远。
　　从这几天战争看，普京道义战输了，信息战输了，闪电战居然四面闪电而不是集中军力击破指挥中枢，敢入侵又不敢破坏能源和通讯，包围首都又不打击西部军援通道，地空作战缺少协调等等，都表现出技术和指挥意识方面严重落后于美国。这意味着俄的核武能力，在聪明程度上也会落后美国、北约好几代。
　　有人真想动核武的时候，他身边的人都知道大家都要死，对方也会采取一切手段来制止，他有没有能力发出核弹还是个未知数。如果真有核弹爆炸，美洲非洲和亚洲人会活下来，活下来的欧洲人和俄罗斯人会生吃了发动核战的人。
　　从信仰的角度，我不认为会有毁灭人类的核大战发生。
　　W：俄确实表现出军事指挥和技术的传统性。看来过去大家对俄军力强大的可怕印象，主要还是斯大林二战时期塑造的。
　　其实可以想见，一个个体自由度不高，缺少公平竞争环境的社会，缺少科技创造力，缺少经济竞争力，很难支持一个高效率的军事系统。其核武的技术系统肯定效率不高，但可怕的是核武库的数量太多，笨重但威胁性大。如果真打核大战，只要引爆就是大规模致命的，看来还真是像拜登一样，只能祈祷上帝了。
　　Y：以核爆毁灭地球的决心，来在地球上抢一片不大的土地，我们只能理解为死神自己披挂上阵要毁灭人类了。人类的紧迫任务，就不是要战胜某个死神代理人，而是战胜死神对生命的进攻了。
　　W：信仰的角度，你得解说几句。
　　Y：地球出现生态环境，人类出现在地球上，这不是偶然的，背后有造成这一切的本源力量。只要支撑地球生态和生命系统的基本条件不改变，地球表面上某个人或某个集团要毁灭人类生命系统，是做不到的。这信仰就是，上帝创造天地万物和生命系统，会维护这个生命系统，如Bible上说的上帝就是爱，这个力量是超越人类社会的。相信生的力量是超越死的力量的。
　　《道德经》也说：“故天之道，利而不害。”上天之道创生万物，以利而不害的秩序维护着万物。
　　地球是一个被复杂规律维护着的生命秩序，我们对这些规律了解甚少，但我相信地球和人类生命的奥秘，在这些深层的规律之中，不在某个人或某几个人的权力之中。我相信，对想动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恶鬼，上帝自有处理的办法。
　　W：即便想着去对付摁向核按纽的那只手，也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人类事务中，确实有许多力量是超越人的思维和行动能力的。看来信仰有一个好处，就是让人安心，能对付死亡的焦虑。
　　Y：你把信仰当成心理学，特殊的使命-情绪管理学，也不是不可以，是有这个作用，让人超越对毁灭与死亡的恐惧。我因为相信造物主向善，上帝爱人，真的不担心人类会爆发毁灭人类的核大战。但这并不是说人们不去理性的努力，全力以赴消除这种可能性。
　　W：我还想到一个问题，就是中国站队的问题，要站在公正、中华民族利益和人类利益的立场上，真不能偏了。如果偏向侵犯国家主权和发动核战争的一边，就是把中华民族带沟里去了。
　　Y：中华民族只能站在正义的一边，这才是根本力量和根本民族利益。
　　Bible很深刻地揭示了人类命运。从人类始祖该隐、亚伯开始，人类兄弟间就相互残杀、相互奴役，但有基本正义在拉住人性不完全坠入毁灭的地狱。
　　生命、平等与自由，这是天理，上帝之自然法，这是我们评判人类行为善恶的根本依据。我很厌恶把事情想得很复杂而最后失去善恶是非观念的人，正直地立于世界上，得有不可模糊的人生价值准则。简单一点，善恶分明，这世界会公正一些。
　　侵略者和讹诈者必须失败，因为人类离不开一种信心，对世界存有基本正义的信心。对基本正义的信仰，是人类存在意义的基础。不可谋杀，不可奴役，这是基本正义。如果侵略者和讹诈者取得胜利，正义荡然无存，人类存在就毫无意义。
　　人不能侵略人、不能奴役人、不能讹诈人，这是基本正义。祈祷上帝给人类正义的力量，能兼相爱交相利，制止一切侵略、奴役和讹诈。直面大恶，不可退让，其余听天由命。


　　老高在微信群中的讨论长帖

　　鉴于战争狂人普京在开战第四天就将核武器提到最高战备级别，这个从1945年以来77年若隐若现的死神，突然逼到人类眼前。确实值得我们来讨论一番。

　　1，
　　先打一个比方：如果一个歹徒，身上绑着烈性炸药，劫持了20个孩子，起爆器在他手上，松手就炸。警方和特种部队的首要任务是什么？是优先考虑保全人质，还是优先击毙歹徒？这个问题应该不难回答吧。
　　是让歹徒看到一线生机好呢，还是步步紧逼，让对方绝望之中鱼死网破好呢？
　　歹徒放走，日后可以严厉通缉抓捕；孩子死了，就不再复生。
　　一个有良知的警方首长，在不可能两全其美的特定情境中，只能选择前者，哪怕事后会遭到上级的追究和民众的詈骂——“在讹诈面前索索发抖”“对敌人投降”……之类（这都是在讨论中，坚决主张对普京的核讹诈绝不示弱的网友批评他人的原话）
　　现在放大设想：一个手握重权的狂人，有七千枚核弹，每一枚都是相当于十倍到千倍广岛长崎的核弹的当量，都能毁灭一个城市，每个城市少则十万人，多则上千万人，负责任的政治家，第一优先考虑，是消灭他，还是保全上亿民众呢？

　　2，
　　美国1945年首次投放原子弹，震惊世界；苏联迎头赶上，1949年拥有原子弹，1953年爆炸氢弹之后，对峙的核大国之间采取什么战略，学者们进行了反复研究和沙盘推演。并不断研发投放核武器的设备——关键是移动设备。研究的结果是：不论谁发射第一枚核弹，打起来，必定是同归于尽。地盘广袤、人口稀少的国家，稍占便宜，但也是人口死百分之五十和六十的区别。
　　而且一个恐怖的结论是：核战争绝不能搞逐步升级，必须一上来就用最猛烈的核弹，尽可能多地摧毁对方的核能力，否则自己肯定损失更惨重——同样有核的对方必定要用核弹反击。
　　因此核俱乐部各成员都在研究能移动、能隐藏的核发射设施（尤其是在深海游弋不定的潜艇），这就是所谓“第二次核打击能力”，意即在对方突然向己方发动规模超大的核攻击时，无法摧毁己方的全部核武器，自己能用剩余的核力量向对方发动反击，让对方无法承受巨大的损失。
　　传统的战争有攻有防，所用的武器，矛与盾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基本同步发展起来的，核战争不是。迄今为止，核战争的攻与防是绝对不对等的——尽管发展了预警、防御拦截系统，就算效能超高，能拦截百分之九十，拦截不了的百分之十命中了，也不得了。
　　最后的结论是，任何一方（当时是美苏两国，后来是多国）千万不要想在核战争中先发制人。几十年来，这是核俱乐部中不言自明的“相互保证毁灭（Mutual Assured Destruction，简称M.A.D.机制），是一种“同归于尽”性质的军事战略思想，又被称为“恐怖平衡”。这是根据战略中的吓阻理论：要避免有人使用强大武器，就必须自己部署这样的武器。此策略实际是一种纳什均衡，双方都要避免最糟且有可能会发生的结果：人类灭绝。

　　3，
　　爱因斯坦曾用貌似轻松的话语，表达过极大的忧虑：“我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怎么打，但我知道第四次世界大战用的是棍子和石头”（I do not know with what weapons World War III will be fought, but World War IV will be fought with sticks and stones）。
　　这话的意思，不用我解释吧。
　　核战争与过去所有战争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胜利者。
　　毛泽东倒是不“索索发抖”，在自己还没有核弹的时候，在莫斯科放言：就算中国死一半人，六亿人死三亿，但是摧毁了帝国主义，我们在废墟中建立社会主义……（非原话）把在场的所有听众吓得目瞪口呆，从此后跟中国渐行渐远。

　　4，
　　我这里还没有说到核战争的间接危害，那就是核辐射与核冬天，即便远离爆炸点三百五百公里，同样受害，全球核冬天可能延续几十年。全世界不可能有不受核战争之害的人，就算当时没死，在余生中也会受尽折磨。（关于核冬天，是个很大的话题，这里先不赘言了。）

　　5，
　　几十年来科学家、战略家们，并没有闲着，一直在想各种办法突破别人的核讹诈（包括老毛的“深挖洞”之策）。但最终发现，要不受对方的核讹诈，就只能自己拥有核弹，也能威慑对方。伊朗、朝鲜、印度、巴基斯坦……不都是这样想的并这样做的吗？你有，我也有，你要毁灭我，我也能毁灭你。
　　从这里，也就能理解甚至同情以色列为什么宁可违反国际法，也要三番五次摧毁伊朗的核设施。现在不违反国际法，对方一旦拥有了核弹，自己就会被从地球上抹掉——法律没法保证自己未来的生存啊。
　　核俱乐部的成员们，就只能用“相互保证毁灭战略”来彼此威慑，防止走到极端：谁都别用核武器，你用你也就完蛋。但这样一来，谁都得悬着心：要是那些独裁者一念之差呢？
　　这也就是我们现在考虑普京赤裸裸的核威胁的背景——而且，许多人在说，包括跟他接触过的人说，他很可能精神有些不正常。

　　6，
　　上文发完之后又想起几句话，再啰唆几句：
　　讹诈之所以能得逞一时，就在于讹诈者利用被讹诈者不确定心理。
　　如果被讹诈者百分之百确定“对方只是讹诈，绝不会真干！”那讹诈者当然就讹诈不成。
　　但如果不确定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发出核威胁者，就是这个“万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