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化
大难不死
与同年龄的孩子比,我也许算是幸运的一个。那时候,参军的出路,就好象今天的上大学,出国,当公务员一样,被挤破门槛。临行之前,我把心爱的小提琴擦拭干净,交给小我两岁的弟弟说,“你也要开始学,好好练,说不定哪天也能参军。”果然,一年后他如愿穿上军装。
我们兄弟俩因为学小提琴,先后参军的消息,刺激了周围邻居的不少家长和孩子,有一阵学琴成风。当然大部分人都没有坚持下来,个别几个坚持到底的,后来都比我幸运。其中一个叫周楠,是我中学音乐老师的儿子,后来到了美国,进了芝加哥交响乐团。现在在哪里不知道。
虽然当上文艺兵,实际上并没有圆我的小提琴梦,反而离这个梦更远了。军队是革命化的,紧张严肃,哪怕一天有一小时练琴也是奢想,更别说拉西洋的练习曲乐谱。我常常乘午休时间,一个人躲在礼堂舞台的地下室,悄悄地练习音阶。当时演出队排演京剧《红灯记》,中西混杂的乐队里只有我这把唯一的小提琴,并且拉的是简谱。这样简陋的条件,一年中连续演了三百场。我心里知道,如果没有老师指导,没有同伴交流,没有扎实训练,这样拉下去不是一个结果。但是一切都献给党了,自己无法选择。
我一生中有几样难忘的事情,一直有记下来的冲动。记忆是一个民族文明的起点。没有记忆或选择性记忆的民族,只能是一个野蛮民族。每一个个人都有责任记忆。
最想记的是我那次的大难不死。那是1971年初,我所在的北空后勤业余演出队,巡回演出到河北承德地区。某空军工程兵部队在那里施工。珍宝岛事件以后,同苏联关系紧张,“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空军也大兴土木地修建洞库和机场,都在荒凉的边远地区,以备核大战。据说这样的一个工程花费,可以新建几个县城。仅我知道的华北地区, 这样的工程就有五六个。可是建造出来的大型山洞机库,由于洞内太潮湿,平时不能存放战机,只能空着。如果现在不能改为民用,那么这批投入的将全部白费。
有一天,与每场演出前的准备一样,演员们负责整理服装道具,乐队的年轻人负责装台,安装舞台幕布背景。凭着从小爬树爬房练就的矫健身手,我攀上了五米多高的舞台顶部,和一个战友一起拉设挂幕布的钢丝。这个舞台是为了迎接样板戏临时搭建,因陋就简,台顶只有几道简单的横梁,没有任何扶手等安全设施。没有照明,只靠远处的灯光反射摸黑操作。好在动作已经熟练,工作进展迅速,只要再固定最后一道钢丝就完成了。突然,一阵巨大的力量从手掌传来,撕裂我的心脏。我只想到“触电”两个字,就完全失去知觉。
接下来的过程,都是我被送去急救醒来以后,陆续从别人的口里知道的。
没有疑问,当时的情况是,我站在那根独木桥式的舞台顶部横梁上固定钢丝,被一处漏电的电线,通过手中钢丝导来的电流击中休克,一个翻身摔下去。搭建舞台的战士没有什么安全意识,使用施工用旧了的照明线,裸露的铜线刚好和悬挂幕布的钢丝接成回路。那时提倡“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没有人把安全当一回事。
在场的几个战友,只听一声喊叫,看见我头朝下脚朝上,从约五米高的舞台顶部摔下来。这时候只有上帝能救我。假如没有两个意外原因,我必死无疑。一是一根不知什么时候悬在半空的电线,正好横在我下落的轨道当中,把我挂了一下,减少了一定坠力,身体也由头朝下转成平行。二是一个广西籍的队员正好站在我的着落地点,他本能地闪开后,推了我一把,多少减轻了落地重量。据他形容,一声巨响,只见我左肩先着地,接着左脸磕在舞台地板上,耳鼻流血,毫无知觉。算是命大,我的头落在离一个服装箱锐利的尖角只有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再向前一点就完了。再有,舞台是厚厚的松木地板,不像水泥那般坚硬。当时的情景把现场的人都吓坏了,以为我已经死去的居多。
在卫生室醒来以后,除了耳朵像被人堵住,听外界声音像隔着棉花,身体倒没有很大疼痛。X光片也没有发现骨折。松下一口气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第二天晚上的演出。如果缺了我,戏照样可以演,但要逊色很多。尤其是同李玉和诀别的时候,铁梅的一段清唱,靠小提琴伴奏,除了我其余没有人能拉。看着队长那恳求的眼色, 我答应明天坚持上场。
仍旧每晚演出,几个星期以后,演出队回到北京,我才把肩部的酸痛告诉领导。被送到北空医院再次透视以后,发现了左肩锁骨的骨裂。由于裂纹细微,不易辨认。除了固定,没更好的治疗方法。此外,我自己发现左肩比右肩微微缩短了一点。后来还知道,由于左耳的鼓膜破裂,恢复时增厚,听力减退了一半,这用听手表检测就能测出来。好在右耳跟往常一样灵敏。耳聪目明,要想聪明可不能缺了耳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