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萍

我从海外中文网上得到这样一个印象，即，西方社会最让海外华人诟病的一点是西方的福利制度，相当数量的华人认为，福利制度太花钱，他们对政府的第一要求是要省钱。在这一点上，美国右派们与他们志同道合，在美国政治中，省钱是美国右派即共和党高举的一面重要旗帜，比如，绝大多数参加电视辩论的美国共和党人在反对奥巴马医保时提出的唯一理由就是公共医保太花钱，他们从来不讲如何解决美国医保覆盖率低的问题，给我的印象是，这些人一心只图省钱，好像病死人也在所不惜。西方右派的这种以省钱为最高宗旨的治国方针，是为什么很多华人到了西方后看右派比较对眼的主要原因。

作为纳税人，我当然也不同意政府乱花钱，但与美国右派不同的是，我认为，省钱的关键不是削减福利或不在其他软性领域里花钱，真正省钱的治国之道是要尽量降低社会治理成本，许多软性领域包括福利制度正是可以预防社会问题恶化、防止社会成本激增的手段。这就好象一个人的身体健康，是先花些钱来预防疾病，还是不顾健康地只讲省钱，等生了大病再花钱治疗，你选择哪一种。在我看来，前者不仅从长远效果看更省钱，更重要的是也更有利于健康。我们还可以用中国作反面教材来看看什么样的政府最费钱。中国政府不管人民的福利，按照某些华人和美国右派们的理念，中国政府应该是天底下最省钱的政府，可事实呢，却恰恰相反，中国政府花销所占的人头比例恐怕远远超过西方发达国家，其主要原因有：中国政府权力腐败泛滥，政府官员素质低下造成政府效率低劣，推行的政策激化社会矛盾带来高昂的维稳费等等。所以，减少权力腐败、提高政府官员的素质、推行合理的政策才是政府省钱的正道。美国共和党人们将省钱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可你只要看看他们提倡的许多政策，就会发现，那些政策恰恰会增加社会治理成本。以禁枪法为例，2018年佛罗里达州学校枪击案发生后，美国共和党人仍然坚持反对禁止重武器，他们提出了许多解决学校枪击问题的方案，比如给老师们配枪，加强学校的保安，不允许一般人随便进出学校，训练学生如何应对枪击事件、如何抢救中枪的同学等等。且不说这些措施对防止学校枪击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以及可能给未成年孩子带来怎样的身心损害，仅仅从金钱角度考虑，实施这样的全民皆兵政策是要花很多很多的钱的，想想看，美国有多少小学、中学、和大学。在国会通过一项禁止重武器销售的法案，与将全国的学校搞成全民皆兵相比，哪一个做法更省钱，难道不是一目了然？禁枪可以节约的费用并不局限于学校，各地警察的装备费用、从机场到政府大楼等公共场所的安检费和保安费等都可以因此下降。有些人可能会拿禁枪会使人民失去反抗政府能力的陈词滥调来说事，对此，我以前曾写文批驳过，网上也有其他反驳的文章，今天就不再论述了。

除了要制定合理的政策，政府省钱的最关键一点是提高政府官员的素质，选拔讲道德、有品质的人做政府领袖。讲道德是许多海外华人对西方社会诟病的另一大方面，按照某些华人的说法是看不惯西方左派爱“占据道德制高点”。这些中国人不明白的是，讲道德是最省钱的治国之道。中国人大多崇拜西方的法治制度，法治当然很重要，但用法律来解决问题是很花钱的，如果社会上大多数人不讲道德，一切问题都必须以法律手段来处理，社会治理成本就会很高。以川普为例，对川普这样的人，你跟他讲自觉遵守道德，他根本听不懂，要约束他只有动用法律工具才能奏效，管理他这样的人费用非常昂贵，如果社会上大部分人都像川普这样，国家管理成本必定会急剧增加，因此，川普成为美国最高领袖所起到的榜样作用必将给美国社会的道德风气和治理成本带来深远的负面影响。川普做总统后，把国家司法机构当成为他个人服务的机器，给美国法治带来了空前的破坏，被川普解职的前美国FBI局长科米最近在电视采访中说，他去白宫参加司法工作汇报会时，川普营造的会议气氛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在见一个黑帮老大。如今，川普一系列破坏法治的行为导致美国司法部组成了一个特别调查组来专门调查他的权力腐败问题。组成这样一个调查组，进行严格遵守法律规则的调查，是很花钱也很费时的事，如果人民选的是一个讲道德有品质的总统，这个钱不就省下来了？当然，事到如今，再花钱，对川普的调查也不能停止，否则政府权力腐败成为常态，纳税人的钱就更打水漂了。此事给我们的教训是，道德和品质是挑选政府官员的重要标准，不说别的好处，光是防止出现权力腐败、节省政府的法律花费这一点就很值了。

挑选讲道德的领袖还可以从另一个层面上节约治国费用。人们在强调民主国家相对于专制国家的优势时常说，专制国家靠的是伟大领袖一个人的能力，而民主国家靠的是一群优秀人才的共同智慧，哪怕伟大领袖真的像其崇拜者们所幻想的那样伟大，也比不过民主国家集思广益的力量。民主国家为什么可以利用共同智慧来治国？制度带来的权力分散是原因之一，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在大多数情况下，民主制度选举出来的领袖富有品德，可以吸引来国家最优秀的精英组成他的工作班子。比如奥巴马总统，在当总统前，并没有多少治国经验，但很多优秀人才愿意捧他做领袖，愿意在他的政府里做事，他也有胸怀启用优秀人才，这就使他如虎添翼，可以做成许多靠他个人能力做不成的事。相比之下，川普这种没品的人上台后，很多优秀之人不愿意为他工作，他吸引来的大多是一些三流四流之辈，加上川普本人又缺乏欣赏优秀人才的眼力和胸襟，这就大大降低了美国联邦政府的能力。川普执政仅一年多，他的下属腐败丑闻不断，证明川普选人标准之低。除了因腐败丑闻离职外，川普班子在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如走马灯般地频繁变换，绝大多数人离职的原因正是出于他品质太低，让三四流的人都受不了在他手下干活。对此，我也不感到惊奇，只要看看川普过去的历史，人们就应该能推断出他领导能力的高低。他经营的房地产业，基本上停留在家庭经济的水平上，他所依靠的左膀右臂是他的女儿和儿子，这证明，除了他自己的孩子，他没有能力领导其他人。用我们纳税人的钱供养这样一个低能的总统，实在是极大的浪费。

另外，一个不讲道德、没有信念的国家最高领袖会毒害社会情绪，让社会上一些人感到失去希望。川普作为美国总统，传递出来的信息绝大多数是为保卫他个人利益而反这反那的负能量，没有来自更高境界的向上的正能量，造成许多美国人对正义、善良、和公正等信念的破灭。在川普执政的一年多时间里，美国大规模枪击案不断，这恐怕与他的负能量言论不无关系。

最近，我听到一位美国电视政治评论员说了这样一句话：Trump is not ideology driven，not policy driven. He is driven by emotion。这段话用中文讲是：川普不受意识形态的驱动，也不受特定政策的驱动，他做事的动力来自感情。川普这种不听（估计也听不懂）专家的理性建议，凭个人感情冲动做事的领导方法，使得他制定的政策充满了任意性和自相矛盾性，最终恐怕只会带来得不偿失的结果，他最近做的一些大动作，比如同意会见金正恩、对中国施加严厉的贸易壁垒等，都没有经过与专家的仔细讨论和事先的周密规划，而是领导一冲动，大事就宣布了，这与专制国家靠领导人一句话，就建大坝或炼大钢，是相同的风格。川普智力水平的低下还造成他没有能力理解软实力的好处，以美国外交为例，他上台后，美国国务院基本上处于半瘫痪状态，在川普眼里，用扔炸弹来解决国际问题才更爽快。他不懂得，以外交手法为主处理国际问题，比起滥用强硬的军事手法来，不仅更省钱，而且，从长远效果看，只有使用软性实力才可能真正达到国际环境的长治久安。使用军事手法很容易振奋感性民众的人心，让他们感受到政府对敌人的强硬态度，从而暂时提高政府的民意支持度，但从理性角度考虑，军事手法不仅比外交手法更浪费生命、更浪费钱财，而且实际效果差，还常常会引发出新的更大的国际问题。只是，这话要讲给川普听，以他的智力水平，他永远不可能听懂。

川普竞选时打出的许多治国主张并不符合美国共和党的传统理念，可他却依靠着共和党选民的拥戴成为总统，主要原因是他以感情冲动为动力的特点与共和党选民们的气质更合拍。川普既没有品德，又缺乏智力，但他有一大特长，那就是讲起话来很有气势，哪怕睁眼说瞎话时，也是信心满满、气势磅礴，对一些思想被感性主导的人富有欺骗效果。令人尊敬的中国知识分子资中筠曾在一篇有关希特勒崛起史的文章中介绍说：希特勒非常了解人民的心理，他在《我的奋斗》一书中曾这样指出，“广大群众的心理和女人一样，不会为抽象的说理所打动，而只能为强有力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所折服”，“接受不容置疑的说教使他们在精神上有安全感;给他们自由选择权反而使他们不知所措，而会感到被抛弃。他们不会以思想上受恐吓为耻，也不会意识到自由权利和人身受到侵犯。他们不会怀疑整个学说的谬误，而只为宣扬这一学说的那种专横的气势所慑服”。支持美国共和党的主流力量正是一群更感性、更容易被气势征服的民众，他们拥戴川普并不是出于价值观、理念、或政策的原因，而是被他的气势吸引，在这些选民看来，这种气势代表着力量，让他们振奋，至于这个力量是破坏性力量还是建设性力量，那是太复杂的问题，他们想不了那么多。川普在2016年竞选期间曾带领场下群众齐声高喊“Lock her up”（指将希拉里关进监狱），在另一场群众大会上，场上灯光出了一下问题，川普又领头高喊“Turn the light off”（把关灯掉），场下人照样跟着一起大喊，他们根本不在乎口号到底是什么，只要领袖气势磅礴地鼓动，他们就兴奋地跟随。共和党里不光是底层选民感性，上层也不乏感性之人，美国前共和党国会发言人纽特·金里奇（Newt Gingrich）在电视上说过这样一句话，“Facts are for intellectuals. I will go with the feelings every day and every week as a politician.” 他的话翻译成中文是，“事实是给知识分子们用的，我作为政客每天每周只跟着感觉走”。共和党的这种不顾事实的非理性决策方式，使得共和党虽然成天高喊省钱的口号，但共和党治理时期的美国往往出现国库亏空、债务激增。记得曾在网上读到过一篇中文文章，作者分析了美国几十年来的经济数字升降规律，指出，每次共和党执政，国家债务赤字便上升，经济出现衰退，而民主党执政则带来赤字减少，经济回升。共和党与民主党执政会导致如此不同的结果，根源就在于前者是感性治国，后者是理性治国。

尽管川普是一个没品、低能、浪费纳税人钱的总统，尽管他给美国的政治道德和司法规则带来了空前的破坏，我仍然主张用合法手段来治理他。思想被感性主导的人民也是人民，他们并非全都是希特勒所描绘的那种不可救药的愚民，他们当中有些人容易一时被气势镇住，但给他们以更多的时间和更明显的事实，他们也有能力逐渐识破骗局，另一些人可能永远也无法或不愿从骗局中走出来，但只要一部分不那么榆木脑袋的人能醒悟，美国的走向就可以被改变，这正是多数美国媒体一直在力促的事。川普上台后，美国大多数主流媒体站在反对川普的立场上，但没有人煽动暴力和动乱，媒体保持了一种不暴躁不煽情的基调，同时，又不放弃、不让步，耐心地坚持揭露川普和他班子的一个接一个丑闻。虽然美国主流媒体远不是完美无缺（这个世界上哪有完美之人？），但他们这种既平和又决不放弃的斗争态度，以及不因对手无耻而降低自身道德标准的原则性，值得中国知识分子们学习。媒体的努力目标并不是要催生街头革命来推翻川普，美国是一个有纠错政治机制的国家，媒体能做的是改变人民的观点，最理想的结果是能擦亮共和党议员们的眼睛，使他们看到川普滥用权力、破坏法治给美国利益带来的危害，从而愿意与民主党议员一起启动弹劾总统的程序。如果共和党议员大多是顽固不化的榆木脑袋、坚持将党的利益至于国家利益之上，那么，还可以依靠人民的选票，媒体的努力是否成功，最终还是要看能不能反映到选票上。前FBI局长科米最近公开宣布自己不再是共和党人，因为他认为今天的共和党已经失去了价值观，变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希望更多的美国人能像科米那样看清共和党已经跌到了多低的程度，希望今年的美国中期选举真会涌现出高涨的蓝色浪潮（蓝色代表民主党），扭转美国走下坡路的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