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基山人

现在正在热播的电视剧《白鹿原》，其核心描写的就是中国传统的宗族社会和文化。那么，这个宗族社会的文化后来为什么会渐渐消失了呢？当然，有人会说，现在有些南方的乡村，还有祠堂在，还有祭祖活动，甚至还有族谱。但，那些也仅仅是遗存，有表演和纪念成分，而真正在社会生活中仍然起作用的宗族文化，在中国基本上已经消失了。包括笔者去过的黄山脚下的世界遗产西递和宏村，那里面的祠堂和村社，还有老房子都在，很完整，但祠堂的功能，基本是为的参观，已经在实际的农村生活中不起作用了。

中国在宋代以后，原来横向排列的宗族集群，变成了纵向排列，从与皇室平行的关系，变成了最低层级的小宗族自治。这是宋明清与汉唐的不同之处。大的宗族集群的消失，使得皇权得到加强。但再大的皇权，也不能越过县，所谓皇权不下县，县以下，是宗族自治。白嘉轩的族长和白鹿两家宗族，形成了中国最基层的自治系统。宗族的自治体现在很多方面，包括婚殇嫁娶，地方治安，道德灌输与基本孩子的教育，修桥铺路，赈济灾民，农业生产，工商活动等等，都是自治的，不需要官府。这在电视剧中都有体现。

族长，是选举产生。定期不定期的宗族大会，是议事中心。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者，构成元老院。其实，中国的民主制度，在古代基层的乡村已经很完善了。

那么，宗族文化的核心是什么？是什么在支撑着宗族文化？内在和外在的内核是什么？如果近现代中国社会将宗族的核心和支撑去掉了，那么这个宗族文化就一定会消失。

按笔者的观点，土地，人口，传承，这三者，是宗族文化的内在的核心。土地，要有继承性，也就是世代流传，从祖先开始，有序传承；人口，要家族化，而且移动少；传承就不用说了，前面两者都要有传承，而且还要传承有序，就是族谱。那么支撑宗族文化的背后的东西是什么呢？或者说是外部的条件，就是中央政府的皇权不下县，也就是在政治上保持宗族自治，这是宗族文化的外在核心。

换句话说，如果一个宗族文化会改变或消失，那一定是在土地，人口和传承的内在核心上出了问题，或在皇权不下县上，也就是宗族自治方面，也就是外在核心上出了问题。

《白鹿原》里面描写的宗族文化，在清代皇帝消失以后，就开始出问题了，也就是他们首先遇到的是宗族文化的外在核心，也就是皇权不下县，宗族自治方面开始出问题了。民国政府，首先是设定了一个乡约的官衔，也就是可以管十几个族长的位子，乡约之上，还有总乡约。这就是中央政府的权力，慢慢将手越过县，而伸向了更下层的宗族，宗族自治已经受到了挑战。然后当然是共产党的农民运动，一切权利归农会，而农会是受共产党从上到下控制的，于是，宗族自治，族长的权威就没有了。之后当然是土地，土地的传承被打断，土改就是如此。人口的流动，财产的分割等等，都出了问题，都越出了自治的范围。宗族自治被瓦解，族长权威扫地，土地所有权和传承也出了问题。近代中国如此巨大的改变，最后导致宗族社会和文化，在内外交困中，慢慢崩溃和渐渐消失了。

宗族的基本信仰是祖宗崇拜，而敬拜祖先的首要前提是土地的有序流传，因为土地是祖宗传下来的，是宗族最大的财富，后辈所继承的最大的生产资料和财富，就是土地。也因此，后辈人对祖先存敬畏之心，敬拜祖先也就理所当然。自然，不敬拜祖先的人，肯定是没有土地的人，因为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所以，像黑娃这样的人，是最有造反精神的，因为他是长工的后代，没有土地。

中国的土地革命和土改，就是要煽动没有土地或少有土地的人，去造多土地的人，也就是地主和富农的反，然后平均地权，进行土改。其本质就是均贫富，以此消除贫富两极分化。

土改是否有合理性？尤其是暴力土改，这也导致怀疑中国革命是否有合理性。关于这个问题，争论很大。因为土改，因为政权建立在农村，也就是皇权下县了，直接插手到村子，于是，建立在土地传承和宗族自治的宗族文化必然瓦解，因为如前所述，支撑宗族社会的背后力量和前提没有了。

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皇权要下县，为什么要进行土改，并将宗族社会和文化作为封建制度而加以摒弃？

笔者认为，根本原因在于，近代中国因为对外作战屡屡失败，割地赔款，受尽屈辱，甚至有亡国灭种的危险，由此而导致社会精英们认为，中国的问题是出在社会上一盘散沙，社会动员不行，在集权上也不如西方和日本。因此，改变中国社会的唯一办法是进一步集权，并找到动员社会力量的办法，由此，才可以与西方和日本相对抗。而中国古代社会，表面上是集权国家，中央政府，而其实质，是皇权不下县，县以下地方自治，这导致国家和社会的一盘散沙，不能积聚力量，也不能有效动员。因此，必须打掉宗族自治，中央权力必须深入进乡村。而土改，就是最有效的方式。

土改的表面效应，是均贫富，消除贫富两极分化，而实质上，这是一种动员社会的有效方式：打击几个地主，瓜分了其土地财产，就能得民心，就能要粮有粮，要人有人，要枪有枪。同时，将政权建立在乡村基础上，从下向上，进一步集权。

国民政府没有做到这一点，是半吊子革命，而共产党的革命却做到了。也因此，现在很多人争论是否要土改，斗地主是否合理，这都仅仅是看到了皮毛，而没有看到中国近代百年的真正问题所在。从中央到乡村一把抓，动员全体民众，这才是革命的本质。而土改不过是手段，而打击宗族，废除宗族自治也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