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子

这个老人怎么会是狗肉团的地下党？他坐树下喝茶，穿铁路制服，长眉慈目。绿树拦住了太阳，暑气热浪骤然退下，只剩翠叶吹凉，冷香飞上，冷香是茶，香气扑鼻。我们从旁边走过，停脚绿荫下，他长眉慈目笑容亲切，从一张独凳子上站起来：坐下歇歇吧。那张凳子显然是他随身携带，也许专为工间休息准备。陌生老人起身让座，自然不敢当，也不能受。稍远处就是忙乱吵杂的昆明火车站，这片树荫却是终南山一角，老人像隐逸侠士，征袍未脱，已经悠然不食人间烟火了。

老人问：旅游吗？去哪里？回答他：去大理。不跟个团？我摆摆头。跟团优惠啊，大理，丽江五天游500元，全包。山林隐士遽然消失了，还是那个长眉慈目，在车流横冲直撞的集市上兜售羊头，噢，他的篮子上挂着羊头，为挂羊头卖狗肉的旅游团拉线兜售。五天全包500元，怎么包？我们五天的住宿费就是1500多元，每晚都有优惠折扣，其中三个晚上是大折扣，网上的5折特价。500元全包，是不是要住在马车棚大通铺？一屋子人骈肩而卧，天！我马上意识到，别一惊一乍了，那种壮观场景如今恐怕只是屏幕上的镜头。那么住什么地方最省钱，我一时想不来。还有，怎么过去呢？从昆明到大理350公里，从大理到丽江又是200公里，坐马车？又想马车的事儿，马车这年头最不经济。还有看，还有玩呢，门票，车票，不是过去待在马车棚里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吧（真有，这事也许我以后讲）？不好意思，再次偷用了一下马车棚。还有吃呢，勒脖子不进食？游人不勒脖子，旅行社就得勒，阿旺说过。旅行社活的不耐烦，找一帮人协助安乐死？

唯一的出路是买卖狗肉，名曰旅游，挂个羊头，设个诱饵和陷阱，从游客的购物中获利。如果不购物，不送大钱，被威胁，被辱骂，被禁食，被遗弃，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可能，都不会让游客隔江犹唱后庭花。我已经不是初到昆明，那个刚刚入学，胸无点墨的新生，到云南不足两天的时间，我学富五车不说，还拥有火眼金睛，能看出提着篮子送食物的人是白骨精，还有，我忘了他的那份提成，他大概不是为旅行社做义工。实际上，我怎么也不想把这老人当作扮成老翁的白骨精，老人笑容可掬，实打实的笑容，看不到丝毫欺骗和狡诈，也许他不知道其中的漩涡。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反感不起来，最后还是接过他递来的旅行社名片，逃出那一蓬翠叶吹凉的树荫，或者那座白骨精的隐雾山，无论如何，这树荫不再是终南山一角。

乘卧铺火车到大理，出火车站，打车去预定的客栈，司机也是爱说话的人，这样好，比早已满肚子窝火容易接受，比爱理不理熨帖，当然这后一条根据我的状况变换程序，这会儿，我正对大理新鲜。他问我们是否来过大理，问我们客栈的房价，房价我也没必要忌讳，告诉他320元一晚。他马上显出不可思议的样子：什么？我知道那个客栈，现在是淡季，很多客栈空房，不可能收这个价。怎么不可能，豪华房间，原价640元呢。

现在我需要说几句大理和丽江一带的旅游住宿，多数游人选择客栈，客栈带有云南少数民族建筑特色，小小一家客栈，庭院楼台，药红兰碧，客房少到几间，多也不过几十间，住客栈要的是隔帘花影的院落，温馨优雅的气息，房价从几千元到几十元差别天壤。上千元一晚要莫是名店，就像杨丽萍的太阳宫；要莫是景房，就像躺床上面对山色水光。太阳宫的海景房，眼看一晚要价千位数装不下，直逼万元，而非海景房就是贵在一个名字上。如果住在双廊镇，我可能会选个海景房，但住在大理古城，已经天天在家里的床上饱览青山窗外斜，我有些审美免疫。百十元一晚的房间我也不会选，太挤，或者没有单独卫生间，很可能不甚干净，休息不好有生病之虞。从网上看，那一带住宿消费不算高，打折后三、四百元的客栈就挺不错，廊阁壁影，花语水音，房间配置也尚好。好像都有折扣，通常是八折，六折，像这种符合要求又五折优惠的客栈，预订时豪华间只剩下一个，旁边是颇含威胁的“热”字，就是说如果不马上出手，转眼这间房会被其他人收去。别以为我笨，的哥你爱说话，却不会说话。

的哥说：那家客栈现在不值那么多钱，没等我不服气，马上证明不是虚言：我家的店很漂亮，100元一晚，拉你去看看？我还是不服气：为什么我在网上没有看上你家的店？我不止货比三家。他说：哎呀，网上当然贵了，我们直销，没有中间环节。亏他说出“直销”，我想不服气都没有底气，并且有些懊恼，价值从640元掉到100元，就算我付的价只有320元，但中间环节也不带这么手狠的。几个小时前我还洋洋得意学富五车呢，谁知云南旅游的学问如此深奥，如此层出不穷，一下子又把我送回新生区，从入门须知学起。他孜孜不倦：去看看吧，打电话把那个客栈退了。不能退，你以为呢，五折优惠还让你掌握灵活机动权。他不灰心：顺路，不多收你车费，去看看吧，你喜欢就打个电话试试。打不打电话是一回事，看看权当上课。

他东折西拐，停在一家客栈大门外，客栈很新，从外边看，画墙珑竹，环境与我订的客栈不差上下，但周围仍在建造新客栈，这地方偏僻。我预订的客栈出门不远就是景致，买的还有地头优势，而且谁知道这客栈的房间设置呢。他摇下车窗，朝客栈大喊一嗓子，大理话我听不懂，必定是叫人。果然，一个大叔从里边闪出来，俩人一番讨论，的哥对我说：这里今晚没有房间了，我带你到我家另一个店。我挺奇怪：不是你家的店吗，有没有房间你糊里糊涂？后来我知道这是他表哥的店，另一个被他称作“我家”的客栈，是他表姐的店。后来我又知道这里所谓“我家的店”，远不限于自己掌柜，或自己的老婆老公父母做老板，七大妗子八大姨的生意，都是“我家”，这种认属意识，能催化拉生意的熔点，而且让顾客听起来可信。

但是我不想去的哥“我家”表姐的客栈了，我告诉他，交通不方便。的哥说：外地人不知道，大理古城没有多大，你打个车十块钱用不了，房价一晚差两百块呢。他就是这么润物细无声地一次次对我教育，我不会算账，我不想折腾，好了吧。我也用不着跟他这么说，只是告诉他，真的退不了，谢谢他的好意，我要尽快去我的客栈了。

当我到预订的客栈登记时，对管家陈述前边一幕，我问她：现在是淡季，你们是不是收费离谱？她的回答让我差一点尖啸，她说：那些地方是要搞推销的，你得买他们推销的旅游项目，我们这里不卖。上帝！想不到客栈也设诱饵，也挂羊头卖狗肉，想不到的哥也是狗肉团的地下党。住他家的店如果不买他们推销的旅游项目，难道也会被威胁，被辱骂，被遗弃，被刀架在脖子上？不知道有没有那么可怕，我庆幸自己没有去试探虚实。

客栈：

视察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