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为打不进美国市场的症结之所在

解滨

美国这几天在旧金山召开一个全国信息安全大会，这就是RSA年会。 美国最大规模的这类会议有两个，一个是Blackhat，另外一个就是RSA。 RSA应该是全世界这个领域中规模最大的会议了，参展厂商也是最多的。 世界各国的信息和网络安全商家都来这个会议上展销产品，可以说是玲琅满目，眼花缭乱。

在这些参展厂商中，有的是来自中国。 中国的360第一次来到这里推销，他们大概是空运了几吨绿色的朔料大提包过来，见人就送上一个，人家不要还追上去送给人家，以至于整个展销会的海洋中到处都是点点绿色。

当然，中国这次参展的大头还是华为。 作为世界第二大电信设备厂商，华为过去几年每年都来美国参加RSA盛会，今年也如期到来。 华为在美国积极推销其产品，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美国有一个全世界最大的电信和信息安全产品市场，谁不想来这里吭几口肥肉啊。

但是华为在美国的路途可以说是坎坷不平，几年来一直斩获不大。 表面上看，是山姆大叔从中作梗。 这里面既有政治的因素，也有贸易保护的因素。 这些都是可以预料到的。 但问题结症并不在这里。 美国没有暗箱政策，不管什么决策都要有法律依据，政府也不能想干啥就干啥。 关于华为，有很多传说，我在网上随便搜一下，都找到一大堆对华为十分不利的消息，例如华为的老总有军方背景，中国政府可能是华为的隐形股东，华为有中国政府的注资，等等等等。 其中最具杀伤力的是美国众议院情报委员会于2012年发布的关于华为的一份调查报告《Investigative Report on the U.S. National Security Issues Posed by Chinese Telecommunications Companies Huawei and ZTE》。 这份报告在网上可以搜到。 那里面的许多指控中，其安全性是最大的焦虑。

华为一直在否认那份报告中的多项指控。 尽管自从众议院的那份报告出炉后华为在美国的发展就遭遇了滑铁卢，但华为一直在坚持不懈地努力，力图打进美国市场。 众议院的那份报告固然杀伤力很强，但对于美国的大多数电信产品客户并没有实际的约束力。 美国企业如果坚持购买华为的产品，美国政府也无可奈何。 就连美国政府机构如果欲购买华为的产品，也没有谁可以阻拦。

针对有关华为产品安全性的疑虑，最近一两年华为在美国加强了其产品安全性的宣传，力图让美国客户对其产品的安全性放心。 在其英国市场，华为甚至对英国有关方面开放其源代码。 这种努力已经大有斩获。 华为在英国已经成功地投资在其国家电信基础建设的若干项目。 那么，华为能否能够在美国也复制和英国那样的成功呢？

在昨天的RSA会议的一个分会场，华为的美国分部负责信息安全的总监Andy Purdy 对其公司的产品安全性进行了详尽的说明。 其中最大的亮点，就是华为对其零部件进货商（suppliers）的安全性严格把关。Andy Purdy 在他的报告中列举的那些严格把关的措施，不但完全符合美国和西方国家的通常的做法，甚至远高于美国有关法律以及规定中的各项要求。 我认为某些做法过于严苛了。

在Andy Purdy 完成其报告后，笔者向他提问了几个问题。 我最大的问题是：华为产品的零部件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来自中国国内的各个生产厂商。 中国的很多生产厂商尚且不能保证严格按照中国政府的要求和规定对其产品的安全性严格把关，那么怎么能够听华为的话，对华为所提出的各项要求严格执行呢？Andy Purdy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重申了华为的那些做法是认真和严肃的。 在场的另外一些美国听众也提出了若干问题。 其中最严厉的一个问题，就是中国政府最近一两年以信息安全为理由，逐步减少其购买的产品中外国产品的比例，导致国外的高科技产品在中国政府的购买清单上急剧减少，以至于一些国外厂商被中国扫地出门。 中国政府的这一做法会被中国的其它事业机构和企业效仿的。 那么为什么美国方面就应该与此同时开放对中国的产品的大门呢？

会议结束后我和几个华为的工程师进行了直接的交流。 由于不是在公开场合的交流，就可以坦率地说出各自的意见和疑虑。 虽然他们是中国公司过来的，但我发现我们在许多方面都能找到共同的语言。 由于是私下的交流，我提出的问题更加尖锐。 例如，我问他们：中国政府最近以安全性为理由，要求美国的若干高科技公司向其提供源代码，那么美国政府如果以同样的理由要求打入美国IT市场的中国公司提供其源代码，中国公司会同意吗？ 美国的这些公司从来就不向美国政府提供源代码，如果向中国政府提供了，那不就成了美国的卖国贼了？ 我的另一个问题是：美国的公司是可以对美国政府说No的，例如有的公司就拒绝美国政府监视。 斯诺登事件后美国八大高科技公司向美国政府发布建言，不同意美国政府的一些做法。 假如中国政府要求华为在其产品中植入某些XXXX方面的要求，华为可不可以对中国政府说不？

昨天，华为的轮值CEO徐直军在国内公开发表了他的看法。 他认为，若中国不引入国外的精良技术，一味将技术“本土化”，便永远无法拥有真正的信息安全。徐直军认为，"应对安全问题的唯一办法是不断提高你的技术。" 关闭大门将把国外精良的技术排斥在外。 这是中国的企业首次公开批评中国政府的一项政策，值得关注。 我个人赞成其说法。

虽然我和华为的几个工程师在某些问题上还有一些分歧，但在若干方面我们取得了共识。

第一， 中国在技术上已经逐渐成为一个强国。 但中国在硬件方面这些年的突飞猛进，被中国“软件”方面的不匹配而拉后腿。 这种“软件”是多方面的，其中最重要的是指中国在法律法规等方面的不认真和不严肃。 有法不依，不依法办事，导致中国的厂商作为一个集体，在国际上的信誉无法得到保障。 这是中国企业进入国外市场的一大阻力。

第二， 中国政府目前的“本土化”政策，表面上看是有利于扶植国内企业的发展，但由于压抑了良性竞争，直接或间接地伤害了中国的企业。 当中国的企业发现不再有国外强大的竞争对手和其拼搏后，就会自满自足起来，不求发展。 久而久之，就会严重落后于国外。 闭关锁国不是上策。

第三， 中国公司要在海外求发展，就必须拿出过硬的产品和国外的竞争对手打拼，靠山寨是没有出路的。 中国公司的产品的零部件大多数还是来自于国内的多家厂商。 如果排斥国外的厂商，国内的商家懒惰起来，那么国产的零部件的问题就会使其出口产品的质量大打折扣。 一味要求“本土化”，最终会严重影响中国产品进军国外市场。

第四， 中国的公司并不怕竞争，竞争有利于发展，而且中国的公司是会严格服从国外的标准和要求办事的。 问题出在信誉上。 要促进中国公司在国外的发展，其中一个很重要的举措就是中国政府增加其行为的透明度和加强法治建设。 例如，要是有问题了，国外的买主可以依靠中国的法律和途径去解决，这样一来对中国的公司普遍放心。

解决了上述的这些问题，中国的公司就可以和欧美的那些公司一样去海外打拼、求发展，没有后顾之忧。

我和华为的工程师们在其它若干问题上也谈的很投机。 例如，在高层反腐、环境污染、中国防火墙等问题上，看法几乎一致。

近年来中国虽然有多家公司进入了世界500强行列，但真正靠高科技打入国际一流大玩家行列的，一个也没有。 华为是中国最有希望靠科技取胜，成为国际一流的高科技公司的中国厂家。

2015年4月23日于旧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