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田自耕
人民公社时期，户口制度把农民死死地粘在固定的土地上。伟大领袖毛主席驾崩后，情况才有了变化。八十年代初，人民公社结束，农民从土地的束缚中被解放出来，终于可以享受一些自由，比如，进城打工的自由，自办小企业的自由。一大批农民企业家便涌现出来。
长期被困在土地上的农民，整日跟泥巴打交道，除了会干些农活外，几乎没什么其他的知识。所以，农民去城里，大多是干些挖沟铺路等重体力活。农民自办的小企业，大抵也是豆腐作坊砖窑厂之类。
可令人不解的是，那时还出现了一批技术含量很高的农民企业家。他们怎么一下子有技术了呢？这些高技术的农民企业家又是怎样练成的呢？今个就来聊聊这些问题。
话说那一年，我刚参加（革命）工作，在一所农村带帽高中教数学。学校附近的一个村庄，就出现了一位高技术的农民企业家。他是那个村的党支部书记，他姓赵，这里就叫他赵书记。他办了一个风机厂。这风机厂是给各种机械提供降温设备，如精密风扇等，有相当技术含量的。
那时，他作为带领全村走上共同富裕的优秀村支书，备受表扬。《浙江日报》还发文对他进行了专门报道，报道中附上了一张他挑灯夜读机械书籍的照片。
看到报道，我很纳闷，那些机械书籍，那些数学物理公式，他一个大老粗读得懂吗？而且，他是建厂在先，读书在后。即使他那时有了一些机械方面的知识，但建厂时肯定没有。在对风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怎么想到了办风机厂? 这些疑问一直困惑着我。
恰巧我的班上有个学生就来自那个村。我私底下问她咋回事。她一开始还支支吾吾，后来终于告我实情。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那个村有一个文革前的大学生，在国营上海风机厂做工程师。那年春节回家乡探亲，找到书记，劝书记办个风机厂。
书记说，我一大老粗，哪懂那些，办不了。那工程师说，你只要出面便行，后面有我呢！
于是赵书记与人合伙，买了几台淘汰的旧机器，开始加工一些简单风机。
他们的产品质量低劣，谁要？
工程师把村风机厂的产品介绍给厂里原有的客户。质量不过关，人家会买吗？
会买！因为他们给回扣！
国营企业有一定的财务制度，供销员是拿不到回扣的。而小型私企，财务自由度极大，可给回扣！严格来说，回扣不是给的，而是扣的。比如，一只风机500元，收据上写的是500，但实收450。买货的售货员，就可把50元放进自已腰包。
回扣是个杀手锏！从国有企业买质量好的产品，个人得不到实惠。但从乡镇企业那买质量差一点的，个人能得到相当的好处。如果你是为公家买货的人，你会从哪买？那些供销员，有几个能挡得住回扣呢？
于是，他们的风机厂业务很快兴旺起来。而上海的那家国有风机厂面临倒闭。客户都跑了，业务就难做了。赵书记他们有了一定的资金后，便可更新些设备，那位工程师干脆带几个人，落户村风机厂。于是风机厂办得越发红火，厂名也从＂某某村风机厂＂改成＂某某县风机厂＂。赵书记的农民企业家的光环更加耀眼。他家也迅速成为远近有名的富户。
赵书记家倒底有多富？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据说赵书记他老娘，烧香拜佛，甩手就是五千。那时我的工资，第一年是每月38，第二年是每月48。算每月48，那么，5000就相当于我104个月的工资。从这可看出，赵书记那时的财富已经相当可观了。
像赵书记这样的农民企业家，在全国不在少数。最著名的当属全国第一村的江苏江阴华西村的吴仁宝。华西村我去学习参观过，后得知，吴仁宝与赵书记，这二位农民企业家的办厂成功史，如出一辙！就是从国有企业中，分化出一部分成私有企业，然后，私有企业用回扣击败国有企业。
那时，江泽民总书记大大表扬吴仁宝，把他作为党带领人民走上致富道路的典范，号召全国的村支书村干部学习吴仁宝，带领自己的村民共同富裕。可江总书记不知道，吴仁宝们的经验，不是每个村干部都能学的。而且，江总书记只看到华西村的变富，而没看到一些国有企业职工的下岗变穷。
新兴小型的乡镇企业用回扣击垮老牌大型的国有企业，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许多浙江温岭人，到全国各地开办汽车修配厂，便是一例。温岭可称为全国汽配县。那时私家车极少，每个村平均都没有一辆拖拉机，农民怎会懂汽车修理？又怎么敢开汽车修配厂或汽车修配门市部？
用回扣就敢！那时的车辆大多属于公家。车坏了，司机去农民办的修配厂修。收据1000，实收700，300做回扣，那司机不乐得心里开花？司机们都乐于去农民办的厂去修车。农民还可以请国营汽车修配厂的技术人员去他那儿干点私活赚些外快。这样下去，国营的汽车修配厂能不倒闭吗？
浙江乡镇企业发达，原因之一是浙江农民脑子活。温州人走私银元，生产假冒伪劣鞋子，赚得盆满杯满！有了钱后，组织炒房团到处炒房。浙江德清一个镇，人称变压器镇，几乎家家都有造变压器的作坊。那里的乡镇企业，真叫个篷勃发展！其主要动力，就是回扣！
回扣有不同种类。我们故且把上面提到的回扣叫做职工回扣，它们是下层工作人员的回扣。另一种是上层回扣，我们把它叫做领导回扣。
领导回扣长啥样？恐怕谁也说不清。我这里举个例子说明一下吧。
却说一国有企业要造个厕所，工程被农民企业家承包，这些人更精确的说法是包工头，他们好像够不上企业家级别。工程款说好的是八万。结果工程快结束时，领导又加给包工头二万。包工头回送领导一万或一万五或二万。这个就是领导回扣。
领导为何要给包工头再加二万？因为厂里的建设基金不用完，就得上交。领导直接拿钱属于贪污，而先给包工头，包工头再回赠，这么一转圈，公款就合理地变成了私款。
五十年代，土改公私合营，把私变公，消灭了一些富人。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由公转私，成就了一部分富人。在这个社会财富大挪移过程中，权贵以权兑钱，资产过亿。底层的小官及一些幸运的农民，一不小心也被财运撞上了。
当然，富起来的是一小部分。许多底层百姓还是贫穷，但改革开放也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实惠，这个实惠就是自由！以前人民公社时，不管刮风下雨，农民几乎天天要去参加生产队劳动，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一年辛苦，还吃不饱穿不䁔。而现在，农民几乎天天搓麻将，还有吃有穿，真是太幸福了。
现在的农村人，唯一遗憾的，只是手上钱不多。种田种菜挣不了钱。假如你种了许多蔬菜，自个吃不了，很想去城里卖蔬菜，但不行！城管管着呢！
能否开放些日子和地点，让农民进城卖菜，赚个麻将钱？希望万维中的有身价的人向领导建议建议？
说到改革开放，都被冠以巨大成就。其实改开的实质，是领导不官事或少管事了。领导管事多，日理万机，有为而治，伟大！领导不管事，日理零机，无为而治，给百姓自由，伟大！做领导太好了！
时光荏苒，一晃四十年过去，当年的农民企业家现在大多退出了历史舞台。他们的儿女，虽也是企业家，但没了农民这一限定词了。＂农民企业家＂已成为一历史名词。写上本文，算是对那段历史的一个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