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观察者网 李泠】

观察者网：中国多次表示对俄乌冲突持中立态度，但在欧美看来，不是这样的，不论是官方政府还是民间社会，都非常简单粗暴地认为中国就是在支持俄罗斯，像之前乌克兰国内出现一些反华行为，也有部分原因是出于这一认知。从国际层面来看，中国在俄乌问题上的表态，可能让中国面临哪些得失？

金灿荣：我记得俄乌冲突刚发生几天后，德国外长贝尔伯克在同中国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通电话时还专门点了一下，说中国在乌克兰危机上负有“特殊责任”。另外，大家也都注意到，美国有些智库、媒体明确建议，俄罗斯打乌克兰，要经济制裁中国，因为他们认为中国在背后支持俄罗斯。确实，现在不论是西方的精英层还是民众，都有这种情绪，认为中国也要受制裁。

而且，西方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肯定是会影响中国的一些金融行动。在经济领域，俄乌冲突导致的其他影响也正慢慢表现出来。比如石油期货价格疯涨，这会对中国造成压力，因为中国是世界上最主要的油气进口国，这也不利于我们维持物价稳定。

受俄乌冲突影响，中国国内油价不断上调。图为“央视财经”3月17日报道

除了能源价格，粮食价格也会大受影响。现在已经开春了，马上就要播种了，但乌克兰仍在打仗，乌克兰农业肯定受影响，而乌克兰又是“欧洲粮仓”，中国从乌克兰进口的小麦数量还挺大。

此外，俄罗斯和白俄罗斯是世界上主要的钾肥出口国，占全球钾肥出口总量的40%，钾肥进不了欧洲，欧洲的农业生产也会受影响，而欧洲也是世界上主要的农业生产区域之一。这样一来，粮食价格必然上涨。

粮食价格上涨，对我们也是一种压力，毕竟我们也在大规模进口粮食。坦率地讲，我们国家肯定买得起，就是得多花点钱；但对于一些穷国家而言，就比较要命了，油价、粮价齐涨，很有可能出现饿死人的情况，进而导致政治动荡，这也不利于我们开展“一带一路”等合作。

总体来讲，西方舆论对我们的不满、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确实给我们的政治、经济等领域带来一定的压力和挑战。不过现在我们仍争取各方面都照顾到，在行动上启动对乌克兰的人道主义援助；也可以适当地参与调解，就像积极通过六方会谈机制缓解朝鲜半岛危机一样，中国在这方面可以多作点贡献。

观察者网：很多西方政客、媒体会不时地将这次俄乌冲突与台湾问题相提并论。当然，我们也屡次强调，这两个问题存在根本上的差别，台湾问题纯属中国内政；但若我们统一台湾，不排除他们会像如今制裁俄罗斯那般制裁中国。从这方面来看，您认为这次的俄乌冲突及其他国家的相应反映，能为中国提供什么启示？

金灿荣：在法理层面，台湾问题和乌克兰问题的性质肯定是不一样的。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但凡跟中国建交的国家都承认“一个中国”原则；而乌克兰是冷战结束以后从苏联独立出来的国家，这一点也获得包括中国在内的联合国成员国的承认。

另外，政治态度也不一样，中国对于解决台湾问题虽然仍主张“和平统一、一国两制”，但从未承诺放弃使用武力。

但是，从技术层面来看，现在乌克兰问题确实可以看作是台海危机的一次预演。这是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中国可以从中学到很多东西，比如军事上该怎么打，政治上可能会遇到什么压力、这些压力怎么化解，等等。

对于这次冲突，各方吸取经验的点不一样。比如台湾方面，我相信这事对台湾当局是有震撼的，不过从他们目前的表态来看，他们好像并没有从正确的方向去解读。比如，他们拼命说台湾的军事力量比乌克兰强，不断安慰自己“对美国来讲，台湾的战略价值比乌克兰的大”。这种认知是很危险的。

现在还有一个危险是，不排除有部分“台独”分子和美国右翼主动挑起台海危机的可能。因为他们也知道，从发展的角度来看，时间对大陆是有利的，他们可能不想再按照大陆的节奏走，以为大陆还没准备好，要提前闹事。这对我们的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们要加强军事准备，以随时粉碎他们的图谋。

美国“拉尔夫·约翰逊”号驱逐舰于3月17日再次过航台湾海峡（资料图）

另外，我很同意老胡（胡锡进）的一个主张——虽然咱们的军费比去年涨了7.1%，但总体而言仍然偏低，未占到GDP的2%，考虑到现在危险变大，迅速地把我们的军费涨到GDP的2%是非常有必要的。我们不能低估“台独”分子和美国右翼分子的冒险性。

观察者网：说到增加军费，我记得您在微博上也提过，“到了这个阶段，中国现在综合国力上来了，可以跟美国打明牌了，不要那么藏着掖着”。能否详细说明一下，双方当下各自的明牌有哪些？若打明牌，中方有哪些思维需要改变？

金灿荣：我的基本逻辑是这样的，如今美国的名义GDP居世界第一，若按购买力平价计算，中国的GDP总量在2014年就已超过美国，中美两国都是超大型国家，综合实力都太强大了，且都是核大国，所以两者绝对不能打热战。若局部热战发展成全面战争，这可能意味着人类的毁灭。

我最近看到美国有一个民意调查，问美国人愿不愿意跟几个对手开战，结果愿意跟俄罗斯开战的不到5%，因为他们都知道俄罗斯有巨大的核武库可以摧毁美国，而愿意跟中国开战的能达到25%，他们不知道中国也是核大国。这种错误认识是非常非常危险的。

在热战之外，中美之间也要尽最大的努力避免所谓的“新冷战”。现在美国国内有一部分人的脑子有点毛病，觉得他们赢得了和苏联的冷战，若和中国打新冷战，他们的胜算依旧比较大，所以这些人在积极推动对华新冷战。这是很危险的思路，而且我认为若打新冷战，美国会输，因为中国不是苏联，中国的综合实力也比苏联强大。

我们一定要避免热战，这是原则；同时也要尽最大努力避免会极大伤害双方利益的新冷战，但是两家客观矛盾又摆在那儿，于是我就强调打明牌。

而打明牌，首先要改变韬光养晦的思维。

韬光养晦在当下是一种回避现实的思维。它有一个逻辑上的错误，认为只要中国不说，美国就不知道。实际上美国的战略能力还是很好的，你说不说都没什么差别，它都知道。我反复讲过，战略研究特别忌讳假设自己比对手聪明，认为自己可以欺骗人家，这样很容易输。自以为聪明，老想着藏着掖着瞒着，这是不行的。

韬光养晦被很多学者和决策层视作一个永久性政策，其实它也只是极特殊背景下的一个产物，在极特殊的条件下发挥过一些作用，现在那些条件没有了，这战略思维自然也要改变了。

观察者网：美国的明牌在这次俄乌冲突中展示了不少，至于中国，您认为可打的明牌可能有哪些？

金灿荣：这个问题我也仍在思索中，所以回答可能还不成熟。战略层面要改变韬光养晦的思维，技术层面应该就是要做到透明，比如军事能力、工业科技力量要更加透明，一些外交意图也要更加明晰。

我们推出的一些外交肯定是基于中国的国家利益考量，但也要讲得更透明些。在中外交流中，我们有个问题，就是套话太多，现在讲的一些话语相对较空，人家不太信；我们要讲得坦率点，不要老讲套话。

在这点上，学者也要反思。现在的学者有几个问题，其中之一就是老讲大话、套话，反复重述官样的语言。这是不行的，学者得用自己的话语讲，不然对内对外都没有任何说服力。

另外，故意把一些大白话或者说可以讲清楚的问题，讲得特别晦涩，故作高深；然后只有讲这种晦涩的话，才能进入某些小团体，这实际上是一种学术腐败。这些都是需要改变的。

总之，要打明牌，从战略思维到技术操作再到技巧讲究，中国要改变的东西很多，这是一个挺大的工程。我现在只是指了一条思路，具体怎么做，有待大家一起探讨，慢慢形成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