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政府的政策，总是无法预料。
5月30日，川普威胁称，将会对所有墨西哥商品施加5%的关税，除非墨西哥停止向美国输送非法移民。
也正是在同日，美国、墨西哥、加拿大三国贸易协定(USMCA)被提交到国会，等待批准。川普曾承诺落实这一协定、取消关税，言犹在耳，现在就来了这么一出。
大概在今日的华盛顿，协议和承诺是最不值钱的。
川普的举动在白宫内部引发了不小的风波。财政部长努钦表示反对，驸马爷库什纳表示反对，连在贸易方面持鹰派立场的莱特希泽也表示反对。
而且，《华盛顿邮报》31日报道称，当白宫高官们30日下午碰头的时候，川普就已经做出决定了。
那么到底是谁在背后支持这一令人惊诧的安排呢?
《华邮》的报道点出了一个人，高级顾问、主管演讲稿起草的白宫“师爷”(White House Director of Speechwriting)史蒂芬·米勒(Stephen Miller)。
看来在白宫，师爷塑造贸易政策的能量比财长和贸易代表都要大。
笔者杜佳注意到，川普政府内部有那么一群人，级别或许低于内阁大员，却实质影响着川普决策，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谁是史蒂芬·米勒？
米勒今年34岁。这是一个看起来自相矛盾的人。
他属于犹太裔，却宣扬基督教为主导的“美国主义”;他成长于蓝营阵地加州圣塔芭芭拉市，却成了极端的保守主义者。
此外，他出生于白罗斯移民家庭，却反对移民。
这里的矛盾实在太显著，以至于米勒的舅舅站出来指责他“忘本”，是个“伪君子”。
他早年来到华府，成为时任亚利桑那州参议员塞申斯的助手。后来川普参加大选，他跟着塞申斯加入川普阵营，并进入白宫。
今天他的老领导司法部长塞申斯已经不在位了，但是他还在。
米勒能成为塞申斯的助手，一个重要因素是两人在很多方面能够达成一致，比如移民政策。塞申斯一向主张更强硬的移民政策。而根据媒体报道，米勒对移民有一种形而上的、意识形态高度的反感。而且他敢于宣讲、推动相关政策，连极右翼保守主义者大卫·霍洛维茨(David Horowitz)都称他“有种”。
川普入主白宫后，实行了一系列收紧移民政策的做法，比如“禁穆令”等，背后都有米勒的痕迹。因此米勒被媒体称为川普移民政策的“设计师”。从此，不管是非法移民，还是合法移民，都受到更多限制。
米勒最显著的成果，当属打击非法移民的“零容忍政策”(Zero-Tolerance Policy)。
为推政策而修改数据
每年都有大批中美洲各国国民从墨西哥进入美国，然后被边境执法部门抓住。在以往，他们会被行政拘留，等待发落。带着孩子的家庭会被宽大处理，因此非法移民为了争取更好的待遇，往往带着孩子。
2005年，美国司法部和国土安全局改变做法，对非法移民提起刑事诉讼。但是有孩子的非法移民依然会被宽大处理。
奥巴马时代主要打击在美国犯罪的非法移民。如果他们带着孩子，那么全家收押。在关押时，孩子会被和大人分开，因此该政策又叫“家庭分离”政策(family separation)。
川普上台后，他的幕僚们试图全面实施“家庭分离”政策，打击面覆盖所有非法移民。
据《华盛顿邮报》2018年6月19日报道，除了川普外，还有3个人推动此事，分别是塞申斯、时任国土安全部长的约翰·凯利，然后就是米勒。
把孩子和家人分开，即使用来对付非法移民，毕竟也显得过于残忍，不符合美国自诩的“政治正确”。因此该政策在落实过程中出现争议和反复。
例如，2017年3月6日，面对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的采访，凯利表示“正在考虑”这一政策，但是到了3月29日在国会接受问询时，又改口称不会这样做。
凯利成为白宫幕僚长后，不再主管移民政策。《华邮》当时的报道称，会由米勒继续推动政策，因为在他看来，更强硬的移民政策会得到广泛的支持。
但这首先需要把整个移民群体批倒批臭，以引起选民不满。为此，米勒开始做数据文章。
2017年9月5日，美国卫生部就移民问题发布报告，称过多移民消耗了过多的福利，如赴美难民的人均消耗水平高于美国公民。
2017年9月18日，《纽约时报》发布独家报道，称有内部人士提供了卫生部移民报告的“原版”稿件。原来，根据卫生部的调查，移民有利于美国经济。
看似“低端”的外国难民，来到美国后，从事美国人不愿从事的服务职业，给各级政府缴纳税费。从2005年到2014年，美国各级政府从难民身上得到的财政收入为2691亿美元。
白宫对泄密事件十分愤怒，称这是“受意识形态驱使的”。
该报告的两个版本区别如此大，前后势必做了许多修改。内部人士称，那是因为卫生部收到上级指示，对报告进行了修改，直到白宫满意为止。
“高层领导对报告使用的假设表示质疑。”
那么是谁代表白宫的“高层领导”参与卫生部的修改工作呢?根据来往的电子邮件，一个名字浮现出来：史蒂芬·米勒。
看上去，米勒同志很懂为官之道。如果数据不符合领导的期望，那一定是数据错了，而且“背后有政治动机”，必须纠正。
绝对忠诚：“成为川普的声音”
2018年4月6日，米勒的老领导塞申斯宣布实施“零容忍政策”，非法穿越美国边境的成年人会受到刑事起诉，和孩子分开。
《纽约时报》2018年6月16日报道称，米勒在“零容忍政策”实施的过程中发挥决定性的作用。
“川普做决定实施零容忍政策，米勒的作用是最重要的。”
该政策依然引起极大的争议，包括时任国土安全部长科斯特珍·尼尔森(Kirstgen Nielsen)在内的高官表示反对。
到了现在，米勒的老领导塞申斯，和前后两任国土安全部长凯利、尼尔森这3位内阁大员都已经离开了川普政府，而米勒的地位没有一丝松动的迹象。
这大概是因为，部长们作为政客，多少都有自己的想法，不会绝对“忠诚”，但是米勒能做到。上文的修改报告就是一例。
米勒在白宫还负责为川普起草演讲稿，川普的就职演讲、两次国情咨文的写作都有这位师爷参与。
为了写出“川普风格”的稿件，米勒狠下功夫。2018年1月27日，《华盛顿邮报》报道称米勒在白宫，常侍川普左右，兢兢业业地记录下川普所言的一切。
“倾听着、记录着。”
“(川普)或随口一说，或俏皮嘲讽，或说出来但是很快又忘掉的短暂想法，全部进入会呼气的自走数据库，那就是史蒂芬·米勒。”
因为这份工作，米勒靠近川普，“成为川普的声音”。通过影响川普的讲稿，对白宫的每一项政策都能施加微妙的影响。现在看来，这种影响还会长期持续下去。
川普的近侍中，类似这样的人物，不止米勒一个。
工业与安全局的妮卡塔
5月17日，美国驻华使馆发布通告，美国商务部工业与安全局(Bureau of Industry and Security)将华为等多家企业甚至学术机构，列入实体名单，以便施加管控。这一波来势汹汹。
工业与安全局近期正在经历领导层的人事变动。4月11日，娜扎卡·妮卡塔(Nazak Nikakhtar)被川普提名为主管该部门的商务部次长(under secretary)。
妮卡塔原先是分管产业和分析的助理部长(assistant secretary)，领导国际贸易局(International Trade Administration)。《金融时报》5月27日报道称，原先的主要业务包括“代表美国渔民向越南进口商征讨惩罚性关税”。
现在妮卡塔女士官升一级，领导川普贸易政策的主要执行机构，征讨对象变成了中国，站到了贸易风暴中心。
妮卡塔女士在公共场合发表言论不多，不过少数的几次都很有代表性。《金融时报》报道称2017年末，妮卡塔在国会参加听证会时，指责美国的贸易伙伴“不正当竞争”，导致“我们的产业受到侵蚀，产出减少，美国人努力工作却依然失业”。
而要解决这个问题，她主张必须采取强硬措施。
《金融时报》援引知情人士称她是个“强硬派”，认为“供应链中过多的环节已转移到中国，无论企业是否追求自身利益，都会将自身的短期利益优先于国家利益”。
也就是说，企业需要有自我牺牲的觉悟，最好把“自身的短期利益”放到国家利益后面，要忍受暂时的困难，“共克时艰”。
妮卡塔后来的一次发言也能体现她“不怕(别人)牺牲”的思想。2018年9月6日，她在国会出席听证会，受到阿拉斯加州共和党籍参议员莉萨·穆尔科斯基(Lisa Murkowski)的问询。
穆尔科斯基称，海鲜产业是阿拉斯加重要支柱，而中国是阿拉斯加海鲜的主要市场。40%阿拉斯加产三文鱼和54%的鳕鱼卖到了中国。受贸易争端影响，海鲜销路受阻。
关于此事，阿拉斯加方面专门问过了美国贸易代表莱特希泽，得到的回答是“等着”(wait it out);中国是个大问题，美中贸易争端不会很快结束，渔民要学会忍耐。
穆尔科斯基现在问妮卡塔，有关部门究竟有何策略?
“还需要忍耐多长时间?”
妮卡塔的回答简单明了：听莱特希泽的，接着等吧，欢迎产业界的朋友来华府交流。
穆尔科斯基代表阿拉斯加海鲜产业，希望川普政府能够“解决争端，而不是让争端升级”。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会让其失望。
为了让美国再次伟大，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阿拉斯加就是那个“代价”。
在中美贸易冲突的关键时刻，川普让妮卡塔主管工业与安全局，一定是希望这位不计代价的斗士能够发挥该部门的真正威力，不打折扣地执行川普政府的贸易政策。
“文明冲突”论者斯金纳
川普政府内部从不缺惊人的声音。
4月29日，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主任(Director of Policy Planning)凯润·斯金纳(Kiron Skinner)把中美之间的矛盾定性为“真正的文明的冲突”。
斯金纳称，美国历史上面对过多次大国竞争，但是都局限于西方文明内部。就连美苏冷战也属于“西方大家庭内部的冲突”，因为苏联的意识形态是西方文明思想成果。
但是中国不一样，“北京政府不是西方哲学和历史的子嗣”。中国是美国历史上首次面对的非西方的、“非高加索文明”的竞争对手。简而言之，以往的冲突是“人民内部矛盾”，美中之间是“敌我矛盾”。
所谓“高加索文明”，指的是由高加索人种组成的文明，也就是白人文明，大概包括欧美和俄罗斯。
川普上台以来，学者格雷厄姆·艾利森的“修昔底德陷阱”一说得到追捧，而且大有取代“软实力”理论，成为新的白宫官学的趋势。
在此背景下，更加极端的“文明冲突”论，也挤进了川普政府的“政治正确”范畴。
但是奇怪的是这话是从斯金纳的嘴里说出来的。这位女士属于非裔美国人，一点都不“高加索”。
斯金纳女士原在卡内基·梅隆大学任教，对历史与文明多样性的认识应该不会如此肤浅。她似乎和米勒一样，为了立场强行不顾事实。
斯金纳女士的国家主义态度是有迹可循的。2018年8月30日，国务卿蓬佩奥提名斯金纳担任她现在的职位。班农的老东家布赖特巴特报道了此事，称川普很满意，信任斯金纳能够推动“美国优先”政策。
斯金纳对布赖特巴特发表声明，显得信心满满，称“必须创造21世纪的美国外交政策，来保护美国人，推动美国利益”。
为“美国优先”作学术论证
那么要如何实现“美国优先”呢?斯金纳称，自然是要“认真揣摩总统的想法和善意的直觉”。
“那就是我和我的团队将要做的。”
斯金纳对川普的赞同也是有迹可循的。早在2016年4月27日，川普就外交政策发表看法，他的“美国优先”言论受到主流媒体和政客的批判。
5月24日，斯金纳在福布斯上发文对川普表示支持和赞许：
“川普将某种街头智慧带入外交政策的辩论……外交精英们一向把世界事务视作他们的保留地，但是川普不买账。”
要知道，当时选举局势尚未明朗，学届人士拥抱“政治不正确”有实在的政治风险。
2017年5月11日，斯金纳在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机构发表文章《“美国优先”的历史和现实》（"America First" Then And Now）。川普上台后，要求盟友增加国防开支，为美国的保护支付费用，因而引发批判。斯金纳此文正是回应这些批判，为川普的“美国优先”正名。
从龙之功如此，无怪乎后来从大学教职上一个提名就来国务院了。
政策规划主任是国务院的高级官员，级别相当于助理部长。在往届美国政府，该职位有时由副国务卿、国家安全顾问、国务卿的幕僚长等重要人士充任。
国务院政策规划部门(Policy Planning Staff)是国务院的主要战略规划和咨询部门，地位重要(该部门还负责为国务卿起草讲稿，如米勒一样)。该部门创立于1947年，首位主任是美国著名外交家乔治·凯南(George Kennan)。
1946年，时任驻苏联副使的凯南在莫斯科向美国发出“长电报”，指出美苏无法共存，而且苏联“不可理喻”，只对强制力做出反应。
次年，他又写作《苏联行为的根源》(the Sources of Soviet Conduct，又称“X文件”)，指出美国必须在各方面对苏联施加“坚定的反作用力”，对苏联加以遏制。
这些文件为杜鲁门政府发动冷战反对苏联提供依据。凯南在国务卿马歇尔的授意下创立政策规划部门并担任领导，着手开始准备“马歇尔计划”。
“贸易不是唯一的问题”，“我们正在从更加深入和广泛的角度审视中国”，斯金纳称她的部门正在准备中国版的“X文件”。
今天，凯南的后辈拿起了“文明的冲突”的大棒，再次把崛起中的大国“视为对手，而不是伙伴”，试图把世界拉回对立的年代。
关键部门还有谁？
6月7日，川普发推特宣布，美国和墨西哥已经就移民问题达成协议，墨西哥承诺加强边境管控，并为美国接纳更多来自中美洲的移民。因此原定于10日征收的关税“不限期停止”。似乎川普的“极限施压”起了作用。
或者说米勒的策略达到了效果?
笔者杜佳无意夸大个人在历史进程中的作用。但是处于关键位置的个人，往往能对历史进程施加显著影响。
本文列举的三人，都不是内阁部长这类的朝中大员，但是都掌握着关键职位，而且都是强硬分子。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几乎真心实意地拥护川普。
这也是美国政府的新变化。川普上台后，中央政府人员流动性大，笔者杜佳有过分析。不能适应形势者纷纷离去，留下来的与新加入的，自然就是最支持川普的。而且他们在各自的领域走得比川普还远，成为川普的隐形智囊与忠诚执行者。
川普政府里还有多少米勒、妮卡塔和斯金纳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