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观察者网 李泠】

观察者网：西方媒体都在渲染俄罗斯进攻乌克兰的可能，在您看来，这一可能性大吗？

金灿荣：这个可能性应该很小，因为从各角度考虑，俄罗斯都没有主动进攻乌克兰的必要。大家都知道，俄罗斯经济不太好，2014年收回克里米亚半岛后付出过巨大的经济代价；现在就不敢吞并乌克兰东部地区，负担不起这个成本；至于进攻乌克兰，把整个乌克兰纳入麾下，就更不会做了，因为统治成本会非常高。

当然，如果乌克兰政府主动挑衅，进攻乌东地区，俄罗斯肯定会出兵保护。

观察者网：乌克兰问题这么些年来一直在反复，为何这次会闹得这么凶？

金灿荣：主要有三方面的原因，一是乌克兰政府现在的反俄情绪很大。乌克兰现任总统泽连斯基原本是个喜剧演员，人们早先对他的期待很高，但他的治国能力其实很一般，所以他的支持率在下降。为维持自己在乌克兰国内的领导地位，泽连斯基需要挑点事。再加上乌克兰自2013年年底爆发“颜色革命”以来，历届乌克兰政府都非常亲西方，所以他极可能希望把事态搞紧张点，以便西方更支持他。

第二个变量是所谓的新欧洲，比如波兰、捷克和波罗的海三国。以德、法为主的老欧洲战略比较成熟，希望稳定跟俄罗斯的关系，“北溪二号”差不多都建成了；新欧洲对此是不高兴的，因此想借渲染俄罗斯威胁，破坏“北溪二号”项目，阻止老欧洲和俄罗斯发展稳定的关系。

“北溪二号”路线（资料图/德媒）

再就是美国干扰。美国之所以能维持世界第一的地位，主要依赖两大支柱，一个是自身的超强国力，另一个便是其遍布全球的联盟体系。如果光有能力没有朋友，它就会像金庸小说里的令狐冲，江湖独行侠，本事很大，但混得挺惨；而在美国的全球联盟体系里，欧盟还是最重要的。

不过现在的欧盟，尤其是老欧洲，对美国不是很信任。一是因为特朗普时期的美国政府对老欧洲特别不客气，让它们伤心了；二是拜登上台后搞AUKUS（澳英美联盟），把澳大利亚和法国600亿美元的潜艇项目给搅黄了，因此法国最近特别强调“欧洲战略自主”。德国要跟俄罗斯维持经济联系，法国在闹“战略自主”，美国这时候渲染一下俄罗斯威胁，它们就跑不了了。

观察者网：不论是欧盟还是北约，长期拥有东扩的想法，而俄罗斯也一直在反对；未来这一冲突大概率仍会长期存在。某种程度上，这一问题是不是无解？

金灿荣：美国已故的一流战略家布热津斯基在他1997年出版的《大棋局》中就明确提到过，西方应该把乌克兰纳入西方阵营，这样一来，俄罗斯就会被永久地赶出欧洲大家庭；因为俄罗斯和欧洲不再直接接壤，俄罗斯对欧洲的威胁也会大大减少。因此可以说，把乌克兰纳入北约系统，是他们的既定方针。

但对于俄罗斯来讲，乌克兰加入北约是绝对不可以接受的一件事。这样一来，北约马上就到它家门口了；况且，情感上也不允许。

搞历史的都知道，斯拉夫人分为三支，分别是南斯拉夫人、东斯拉夫人和西斯拉夫人，其中东斯拉夫就是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三兄弟，它们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882年诺曼人征服基辅及其周边地区，把落后的东斯拉夫部落团结起来，建立起基辅罗斯公国。虽然后来版图分裂成几个部分，但俄罗斯是认同这一支文化的，自认为是基辅罗斯公国的后代，因此情感上肯定无法接受乌克兰被纳入西方阵营。

西方从战略角度考虑，一定要拉拢乌克兰；但对俄罗斯而言，乌克兰一走，威胁太大，感情上也受不了，必定要反击。这组矛盾确实难解。

观察者网：如果乌克兰不主动进攻乌东地区，俄罗斯就不会进攻乌克兰；那如果乌克兰一定要加入欧盟、并成功加入，俄罗斯还会动兵吗？

金灿荣：泽连斯基是一个喜剧演员，挺感性的，没什么政治才能，所以确实有可能做出一些傻事。不过目前无论是欧盟还是北约都还没有做好接纳乌克兰的准备，因为它们也知道，一旦走出这一步，俄罗斯肯定翻脸。因此某种意义上，乌克兰政府现在其实是在一厢情愿。

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资料图/俄媒）

观察者网：针对西方对俄罗斯出兵可能性的不断渲染，克里姆林宫给予了否认，并称西方患上了“恐俄症”。苏联解体30周年，西方仍未摆脱这一症状？还是说，所谓的“恐俄”只是欧美为树立假想敌、故意表现出的样子？

金灿荣：西方本身由“三大、四小”构成——“三大”指美国、西欧、日本，“四小”则是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和以色列。“四小”里前三家都是美国的“亲弟弟”——都有一个共同的“爹”即英国，美国是第一个闹分家的“长子”；以色列是美国战后人为缔造的一个国家，可以说是美国的私生子，亲得不得了。

日本现在不掺和欧洲事务，一天到晚盯着中国看、找中国的茬，因此西方“三大”中跟俄罗斯有关的就是美国和西欧。不过西欧内部又分成三块，分别是以德、法为代表的老欧洲、包括前苏联加盟共和国在内的新欧洲，以及独立的英国。

老欧洲和英国还有一点“恐俄症”，而美国国内战略界对俄罗斯的态度，或许可以从美国政府2017年12月18日发布的新版《美国国家安全战略》中窥见一二。

《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基本思路是，从现在开始，大国竞争重新成为美国最大的安全挑战，其次是伊朗和朝鲜等“流氓政权”，第三才是恐怖主义。而在大国竞争里，美国政府强调两个对手——一个是中国，一个是俄罗斯；接着又说，长期来看，中国是唯一竞争对手。在美国看来，俄罗斯军事还可以，但经济是真的不行，换言之现在的俄罗斯有点像“跛脚鸭”。

可以说，从2017年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来看，美国战略界对俄罗斯并不是那么害怕了，所以后来特朗普甚至明确讲了要“联俄制华”。

欧洲，尤其是新欧洲，现在还有非常严重的恐俄情节，甚至有一点臆想症。而美国为了控制有逆心的欧洲，必须迎合新欧洲，所以它尽管心里可能瞧不起俄罗斯，但还是要突出俄罗斯的威胁，这样德法跟俄罗斯继续“眉来眼去”就不合适了。

观察者网：有评论称，拜登欲将重点放在印太和中国，肯定不愿被乌克兰分散精力，因此对普京的“红线”可能会做出让步。您认为呢？

金灿荣：拜登政府的对华政策，他自己总结为三个C，即competition（竞争）、cooperation（合作）和confrontation（对抗），其中竞争是重中之重。他自己也不讳言，在公开演讲中谈到，中美之间的竞争将是激烈的、全面的、长期的。因此，从战略上来讲，他其实也想“联俄制华”。所以你刚提到的这一判断，是对的。

现在的问题是，新欧洲盟友在绑架美国，英国现在也在拼命炒作俄罗斯威胁，而美国当下还不敢放弃这两者。没有新欧洲，美国对欧洲的控制力就弱了；而英国比较特别，血缘上英国是美国的“爹”，即使再衰败，英国要发火了，它也得听。你看美国再牛的总统见了英国女王，还是得规规矩矩的。

拜登会见英女王（资料图/BBC）

除了被“外国势力”绑架，我的直觉是美国战略界，除了有想“联俄制华”的，还有一派人继承了冷战遗风，内心对俄罗斯是非常敌视的，对俄罗斯的怀疑根深蒂固，觉得俄罗斯本质上就是一个坏人。

所以即使拜登主观上想要集中更多资源到印太地区以对付中国，客观上至少有两股力量在绑架他，最终导致他的对俄政策摇摆不定。

观察者网：欧美对俄罗斯有多种制裁手段，比如制裁俄企，眼下也真正付出了行动。反过来，您认为俄罗斯手上有哪些可以应对欧美的筹码？

金灿荣：很有意思，美国把中俄都当成对手，但它对中俄的处理方式有点不同。

拜登在执政前后都曾说过，就威胁程度来看，俄罗斯对美国的威胁是紧迫的，而中国的威胁是长期的。所以美国对中国的防范更全面，对中国的施压是全方位的，从军事、价值观到台湾问题、南海问题等等；但论下手，对俄罗斯的下手却是更狠，比如经济制裁，美国对俄罗斯的制裁力度比对中国的还大，直接把俄罗斯踢出一些金融系统，俄罗斯GDP从2.3万亿美元左右下滑到1.5万亿上下即与此有关。

原因很简单，美国对俄罗斯没有任何依赖，俄罗斯主要出口能源，而现在美国也出口能源，两家算是同行竞争；对于中国，美国老百姓离不开中国货，美国国内当下的通货膨胀压力乃至美元的稳定都有赖中国一同解决。

坦率地讲，俄罗斯现在没有什么有效的反制办法，但这对俄罗斯来讲问题不大，因为它活下去的能力特别强。首先，俄罗斯在能源上绰绰有余，反倒是别人有求于它；其次，农业方面，俄罗斯自己吃饱饭没问题，它还是世界上主要的粮食出口国；再次，它的军火还是不错的，继承了苏联遗产，再加上自己的努力，完全可以自保，甚至还有余力对外出售。这三大优势，让俄罗斯活着一点问题都没有。

换言之，俄罗斯确实没有对等报复美国的手段，但美国也打不死俄罗斯。而且，俄罗斯背后还有中国这一伙伴的帮助。

观察者网：确实，习近平主席在和普京总统在最近的视频对话中也提到，中俄双方要开展更多联合行动，更加有效维护双方的安全利益。您认为，在这方面，中俄可以有哪些行动？

金灿荣：中俄关系保持良好状态，本身就是当今世界最大的公共产品，使得霸权国家不能完全地为所欲为。所以中俄双方也都特别重视彼此之间的关系。

对此我们要注意到，网上有一拨人，看似公正，实则天天挑拨中俄关系。比如，一旦中俄关系好，他们就马上跳出来说，“别忘了，俄国抢走我们15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换句话说，，美国现在正想法设法把我们的台湾、东海、南海乃至香港、新疆、西藏分裂出去，我们当然是要追，或守住或夺回来；这时一群人跳出来拦住我们，说“别忘了，俄国也把你爷爷的东西给抢了。”这是不是事实？是历史事实，但我至少要先保证眼前的东西不能再被抢走；我爷爷的事，以后再说吧。

网络上这拨人看似客观公正，其实暗藏坏心眼，对于他们，要做好防范。中俄关系保持稳定，就是对这种坏心眼、对西方霸道主义最好的回答。

当然，中俄也可以联手搞点事，比如最近拜登搞了全球民主峰会，中俄驻美大使联合发了一篇文章，批评美国制造分裂。另外在一些地区问题上，比如朝鲜、伊朗核问题，我们可以展开一些合作；在金融方面，也可以多合作，相信俄罗斯在这方面也有很高的积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