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印邊界分三段。西段從中-印-巴-克什米爾的交匯點到尼泊爾的西端,班公湖、加勒萬河谷都在這一段,這裡居高臨下,直指新德里。中段尼泊爾的東端到不丹西端,洞朗就在這裡,這裡直指西里古裡走廊。東段從不丹東端到中-印緬甸的交匯點,麥克馬洪線就在這裡。
在1962年的中印戰爭中,解放軍的主要作戰在東線和西線,東線還包括東側的瓦弄和西側的達旺-德讓宗-邦迪拉一線,但中線並沒有太大規模的戰鬥。近幾年的中印邊界衝突則集中在中段和西段,尤其是2017年的洞朗衝突和2020年的班公湖、加勒萬河谷衝突,但東段靜悄悄的。為什麼?
中印邊界問題是英屬印度遺留下來的。建國伊始,周恩來就代表中國就展現了談判找猓嶙h劃定邊界,但尼赫魯不顧西姆拉條約和麥克馬洪線的非法性,傲慢地堅持前進政策,單方面認定印度認可的邊界就是法定邊界,沒有談判餘地。事實上,印軍甚至越過麥克馬洪線,進一步蠶食中國領土,最終觸發1962年的中印戰爭,印度大敗。
都說一仗打出50年的和平,其實不盡然。這些年裡,還是有不同程度的邊界摩擦,1987年的第二次中印戰爭是在最後一分鐘撤火的。最近十年裡,當然有洞朗、班公湖和加勒萬河谷,也離邊境戰爭很近了。
然而,印軍一直不在東段挑事,為什麼?
這裡面有印度認為東段已經有麥克馬洪線劃定了邊界,但中段和西段還是按照傳統習慣線,而印度認為在西段應該是約翰遜線(把阿克賽欽劃入印度),中段也應該把中國從洞朗“推回去”。因為印度認為邊界未定,需要建立地面上的既成事實,所以不斷試圖用“實力”把中國的邊境存在“拱走”,只要存在爭議,那就是印度的領土,這是印度前進政策的核心。
但中國在邊境衝突中的新立場大概是主要的威懾。
在傳統上,中國對邊境糾紛態度忍讓、談判為主。但進入21世紀後,面對各種蠶食,中國反戈一擊:如果在中國提議擱置爭議的地方對方拒不承認爭議的存在,中國就高調地用既成事實,強化中國的主權申訴,而不是退讓。
在釣魚島,中國面對日本試圖將釣魚島主權合法化、永久化的做法,高調派海警船進入釣魚島海域,不惜與日本海警船隻對峙,而此前中國海警基本是不近日釣魚島海域的。在南海,中國面對越南、菲律賓試圖將島嶼和海域主權合法化、永久化的做法,不僅還海軍、海警艦船,索性直接加大、加固島礁,建造人工島,建立永久性的存在。
在中印邊界東段,中國主張的傳統習慣線在麥克馬洪線以南,藏南的達旺地區尤其是西藏傳統勢力範圍,直到20世紀30年代噶廈政府依然在這裡派駐官員、徵收稅賦,達旺的門巴族是藏人,達旺寺是藏傳佛教的核心寺廟之一。英屬印度一直在印度東北只有“外圍線”(Outer Line),基本上與中國主張的傳統習慣線符合,在地圖和檔案上都以此為實際邊界,並嚴令軍政人等不得隨意越界。1944年,尼赫魯因為作為反英政治領袖與甘地一同關在監獄,將自己對印度歷史和文化的詮釋與政治主張寫成《印度的發現》,書中地圖依然以“外圍線”為印度東北的邊界。
英國對邊界劃分是:
承認對方有明顯政治控制和行政存在的地區圍對方領土
對無主土地,以河流、分水嶺、山脊線等自然特徵為邊界
土著土地作為無主土地處理
在英屬印度看來,西藏是明顯受到清政府管轄的,因此對中國在西藏的主權沒有異議,但要求在西藏具有特權。辛亥革命後,西藏噶廈政府驅逐清政府駐藏大臣和駐軍,宣佈獨立,但北洋政府拒絕承認。在1914年的西姆拉會議,英屬印度、西藏噶廈政府、北洋政府三方參加,就是對中國在西藏的主權的承認,但也是為了正是確認西藏獨立和西藏與民國的邊界的。麥克馬洪線作為西藏與印度的邊界提出,噶廈政府批准的條件是英國幫助西藏獲得獨立。由於北洋政府代表拒絕正式簽字,西姆拉條約對中國沒有約束力。也因為英國沒有幫助西藏得到獨立,噶廈政府也拒絕成為西姆拉條約的有效性,所以在20年代還向英屬印度提出將拉達克部份地區主權歸還西藏的要求,當然無果而終。達蘭薩拉的流亡藏人政府承認西姆拉條約是後來配合西方反華和重拾藏獨議題的結果。
但藏南緊鄰阿薩姆,這是印度生產茶葉的地方,屬於英屬印度的經濟命脈地區。阿薩姆當局、英屬印度當局、倫敦的殖民地部在不同時候都對阿薩姆的安全有強烈擔憂,在19世紀末就有把藏南劃入英屬印度的動議,但英屬印度當局對要在山高皇帝遠的喜馬拉雅南麓派兵設防感到頭怵頭,所以一直猶豫。
達旺寺
德讓宗
邦迪拉
色拉山口
瓦弄
即使在亨利·麥克馬洪的時代,把達旺劃到印度一側也是最後一刻的事情。英屬印度第一次派萊特福特上尉(Capt Lightfoot,很獨特的名字)帶領一小隊士兵到達旺顯示存在,則是1938年的事。萊特福特的存在很短暫,也激起了噶廈政府的強烈反對。但二戰中日軍入侵緬甸,從英帕爾方向緊逼阿薩姆,激起英屬印度當局對東北邊境的新憂慮,強化在藏南的存在,尤其是進佔了德讓宗以南的達旺,驅逐了噶廈政府的代表。但即使這時,英屬印度對達旺本身依然沒碰。
直到1948年印度獨立後,尤其是1950年解放軍進軍西藏後,印軍才在1951年進駐達旺,最後控制了整個達旺,將中印邊界實控線推進到麥克馬洪線,甚至在部份地區因為麥克馬洪線實際上在山脊線以南而繼續北進。
在印度獨立的過程中,甘地的作用是重塑文化印度,但尼赫魯才是打造現代政治印度的印度之父。尼赫魯是婆羅門出身,父親是名律師,本人在哈羅公學、劍橋大學讀書,畢業後成為律師。律師不等於奉公守法之輩,但律師的法律條文主義傾向也是根深蒂固的:總體是區域性的堆積,區域性是靜態的、黑白分明的。這對印度政府的思維有很深的影響。
尼赫魯對麥克馬洪線的立場是:
這事翻篇了
絕不談判
搶佔所有印度還沒有佔領但有爭議的地方
但印度也清楚,印度佔領藏南的法律依據不足,尤其是藏南最重要的達旺。儘管印度堅信麥克馬洪線的合法性,印度也對地圖上的麥克馬洪線並不滿意。這是兩個英國人在談判前夕在山裡連滾帶爬趕出來的精細地圖,麥克馬洪以此為依據按照山脊線劃下了麥克馬洪線。但事後勘察發現,真正的山脊線在麥克馬洪線以北,所以印度還曾經自以為佔理地要“修正”麥克馬洪線,在1962年中印戰爭前將哨所建到解放軍背後去了。戰後的實際控制線大體按照麥克馬洪線,但印度並不甘心。
中國在近幾十年的反蠶食鬥爭中,對模糊的邊界爭端區域一再展現了用中國版的清晰化粉碎對方版的清晰化的決心和能力。印度也明白,要是東段再次爆發戰爭,以解放軍現在的勢力,不僅拿回達旺地帶沒有問題,東側的瓦弄也不保,甚至整個藏南可能都會丟失,恢復到傳統習慣線的邊界。而這一次解放軍不見得會再次主動撤退,印軍則根本沒有可能奪回藏南。
在這種情況下,印軍在東段不敢挑事,唯恐偷雞不著蝕把米。
但這不妨礙中國在必要的時候採取必要的行動。如果中印戰爭再次爆發,尤其是在摩擦激烈的西段,中國未必不會在中段和東段同步反擊,並以傳統習慣線為目標,爭取有利的談判地位。解放軍有這個能力,印度也休想乘解放軍深陷東南沿海反擊臺獨的戰爭而鑽空子。解放軍有能力在抗美援朝的時候進軍西藏,有能力在防備國民黨反攻大陸的時候打中印戰爭,現在更有能力同時應付臺海和印度前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