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威胁北约会求仁得仁吗

慕尼黑安全论坛这种地方特朗普是不屑去的，万斯代表了特朗普。同样，赫格塞斯在布鲁塞尔国防部长会议上和紧接着的欧洲之行中代表的也是特朗普。特朗普的信息很明确：欧洲安全对美国不重要。

赫格塞斯明确表示，欧洲必须为自己的安全承担更多责任，别指望美军在欧洲的存在永远持续下去。欧洲的国防开支达到GDP的2%是远远不够的，需要达到5%。对于欧洲最关切的乌克兰战争，赫格塞斯明确说道：恢复乌克兰战争甚至2014年克里米亚事变之前的边界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目标”，乌克兰加入北约的期望也是不现实的。乌克兰战争必须谈判结束，然后由欧洲和非欧洲军队提供安全保障，但不包括美国军队。

2月13日，赫格塞斯在布鲁塞尔说：“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谈论价值观。价值观很重要，但是价值观不能当枪，旗帜不能当枪，强硬的演讲不能当枪。没有什么可以取代硬实力。”

万斯对欧洲的震动更大。他在各国政要的关注眼光中，没有多谈俄乌冲突、中国、俄罗斯以及美欧安全分歧，而是直接攻击欧洲自身内部对其“最基本价值观”的背离，指责欧盟领导人压制言论和宗教自由，未能阻止非法移民，并且因惧怕选民的真实意愿而逃避现实。他还不顾外交礼仪，拒绝了德国总理朔尔茨的会晤邀请，直接与反对派的德国选择党领导人魏德尔会晤30分钟。

冯德莱恩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在讲话中老调重弹，继续强调美国和欧洲面临的共同贸易和安全挑战，并强烈抨击俄罗斯。但谁都明白，美欧关系驶上不归路了。这不仅是特朗普4年的问题，还是特朗普之后很可能的万斯八年的问题。

万斯的批评很刺耳，但在欧洲受到“被压制的右翼”的欢迎。

美国是从欧洲殖民地开始的，英国、法国、西班牙甚至荷兰都有一份。二战后，欧洲逐渐成为美国殖民地了。与老殖民主义的物理殖民不同，新殖民主义搞的是精神殖民。名义上这些都是主权国家，实际上，盟约架构确保欧洲在政治上服从美国领导，在军事上受美国控制，在经济上纳入美国跨国公司和华尔街资本的运行轨道，在文化和意识形态上被美国洗脑。

进步主义在欧美矫枉过正，在欧洲比美国更严重，尤其是在德国，简直“脑子瓦特了”。这里面美国对战后德国重建的“指导作用”功不可没，德国绿党是被“比美国更美国”的进步主义洗脑典范。绿党一方面极力支持乌克兰战争，甚至出了贝尔伯克这样宁愿无视德国民意也要支援乌克兰的奇葩外长，另一方面如果德国遭到入侵，只有9%的绿党支持者愿意拿起枪来战斗，是所有党派支持者中比例最低的。他们也不愿增加国防开支，北约标准的2%都是丧失理智的过分。

实际上，反战、厌战、惧战思维在德国很普遍。民调（https://www.stern.de/politik/deutschland/umfrage--nur-17-prozent-der-deutschen-bereit-zur-landesverteidigung-mit-der-waffe-34301080.html）发现，大部分德国人即使国家遭到入侵，也不愿意拿起枪来保卫家园；40%甚至拒绝在任何情况下战斗。

作为对比，68%的德国选择党（AfD）支持者表示愿意战斗，全面恢复征兵制也是AfD的纲领之一。甚至在党的并列主席Tino Chrupala（魏德尔是另一个并列主席）提议在党纲里取消恢复征兵制条款以提高在民众中的支持率的时候，70%党员反对，坚持要恢复征兵制。AfD还主张德国要能够独立保卫自己，而不是依靠盟国（主要就是美国），这包括增加军购和扩充军工。

AfD也支持北约，但是有条件的，条件就是坚持北约的防卫定位，而不是成为全球干涉的尖兵（The AfD is firmly committed to NATO membership, provided that the alliance sticks to its role as a defensive alliance and does not act as a global aggressor）。

作为北约欧洲主力，今日德国已经无力部署一个完整的战斗师，欧洲美军在兵力萎缩和重点向亚太转移的双重压力下，也无力承担欧洲防务重任。北约的欧洲防务实际上越来越依赖美国核保护伞，使得德国不仅可能重新成为欧洲的核战场，更是核坟场。在60-70年代，赫尔穆特·施密特（维利·勃兰特的国防部长）就注意到这个问题，他称战术核武器为“在德国炸响的核武器”。

他在70年代出任总理时着手改变，用更加强大的常规军力将德国防务重心从美国核保护伞转移到德国常规军力。在1982年施密特离任时，德军实力达到49.6万人，拥有12个整师（36个战斗旅）和7000辆坦克。但在柏林墙倒下后，德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今天只有18万人，实际战斗力相比于高峰时代不是等比下降，而是加速下降，毕竟官僚主义要吃掉很多“固定开支”。

但时代不同了。在施密特时代，欧洲一直是美国的防务重点。这不是美国对欧洲安全有多关心，而是美国“把战场设在美国之外”的战略构想决定的。在苏联为主要威胁的年代，欧洲是理想战场。借用欧洲的力量，把苏联力量耗死在欧洲，这对美国是最大的安全利益。

但现在美国的安全思维变了。不管欧洲人怎么看乌克兰战争，俄罗斯威胁是炒作出来的。“今日乌克兰，明日欧洲”从来就是想象或者炒作。俄罗斯无意也无力从乌克兰向前推进一步。另一方面，中国威胁更是说不明道不白。中国对周边邻国没有领土野心。台湾是美国都已经想明白的弃子，美中在台海或者南海冲突与其说是保卫盟友，不如说是传统的“前沿战争”思维。问题是中国并不主动挑战美国，这里又是中国主场，美国不仅远隔重洋，还毫无纵深可言，态势正在从没有胜算变为如何挽尊。

对于欧洲来说，美国的核保护伞都未必可靠。如果欧洲不属于美国的安全利益，美国凭什么要冒核火烧身的危险，为欧洲提供核保护伞呢？毕竟有可能触发欧洲核保护伞的只有俄罗斯，而俄罗斯没有足够的常规军力，却有足够的战略核武器把美国毁灭若干遍，特朗普的“金盾”也于事无补。

但是反过来，欧洲大力加强自身的常规防御力量，比如说德国恢复到1982的军备水平，将近50万的兵力，那是将近9倍于当前欧洲美军（约65000人）的实力。欧洲有了这样的实力，还要本来就三心二意的美军干什么？美军不再作为欧洲防务的中坚的时候，北约还是美国领导下的欧洲军事架构吗？北约还能成为美国全球军事冒险的打手吗？斯托尔滕贝格很幸运，赶在特朗普上台前离任，避免了特朗普把他当一坨屎一样，一拉抽水马桶就冲下去；冯德莱恩就倒霉了，谁叫她恋栈。

实际上，北约的新挑战是如何应对扩张主义的美国。不是为欧洲盟国出头的扩张主义，而是以欧洲盟国为代价的扩张主义。格陵兰是北约成员丹麦的领土，加拿大更是北约创始成员之一。特朗普对丹麦和加拿大的赤裸裸主权威胁是北约很难回答的问题，比希腊-土耳其冲突难以启齿得多。美国为君不尊，叫北约臣子如何辩经？

历史上也有过美国与北约疏离的时候，包括小布什时代，但那些都是战术性的，要迫使欧洲承担更大的责任和经济负担，而不是美国与北约的实质性脱钩。特朗普不一样，这是在往实质性脱钩的方向去了。而且这是方向性的，不是暂时的。即使日后美国调整政策方向，欧洲也不再敢信任美国。美国追求的是绝对安全，欧洲追求的也是绝对安全。对绝对安全的威胁不在于意愿，在于可能性。对美国绝对安全的威胁来自中国，对欧洲绝对安全的威胁来自俄罗斯。赫格塞斯说出“不要指望美军在欧洲的存在永远维持下去”，必将引起欧洲安全思维的板块运动级的改变，在可预见的将来就导致深刻的地缘政治变化。

对美国来说，特朗普思维的特点是：只考虑作用，不考虑反作用。或者他还是坚信美国实力强大无比，任何反作用都能轻易压下去。实际上不然。

比如说，欧洲担负更大防务责任的话，不仅包括增加军费、扩充军队，也包括增购装备。但在美欧脱钩的大环境下，未必是美国装备。70-80年代施密特大干快上德国军备的时候，也是德国军工最活跃的时候。今日德国也有去工业化的问题，但程度比美国小得多。现在重启德国军工还为时未晚，法国军工更是在嗷嗷待哺中。

特朗普看中格陵兰，一方面是因为资源，另一方面是因为北冰洋航线，但北欧也是北冰洋航线的重要一段，与欧洲疏离并不有利于北冰洋航线的安全。

特朗普疏离北约对美国的亚太战略也是很大的负面因素。连北约这样的钢铁巨舰都说翻就翻，还有什么小船是不能翻的？

赫格塞斯在布鲁塞尔说，美国并不寻求与中国冲突，也不认为与中国的冲突不可避免，但是他也说道，美国必须与盟友合作，确保在印太地区的威慑是“硬实力威慑，而不仅仅是声誉上的威慑”。但美国的印太盟友看到的是美国的始乱终弃，更不用说自己沦为核坟场的可能性。

更大的问题是：对于与邻国的争议，中国一贯力主谈判解决，对于一时解决不了的则“搁置争议、共同发展”。在这样的情况下，有多少地区国家愿意以命相抵、跟随美国，与中国对抗？军事联盟是意在保卫，但在地区国家与中国的经济关系远远超过与美国和其他地区的经济关系的现在，到底保卫的是什么？

对于美国来说，也同样莫名其妙。MAGA是向内的，MAGA时代的美中争夺与其说是对“中国扩张”的寸步不让，不如说是“我不要，但你也不能拿走”。这也决定了美国战略重点向亚太转移的摇摆性，因为这不是转移问题，而是收缩问题。

特朗普或许真会求仁得仁。这挺好，和平收缩的美国对世界是好事。

这当然不意味着美国会“让中国好过”、中国的外部压力会减少，只是中国或许需要重新认识大环境。

还记得十六字诀吗？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在敌强我弱的时候，这是游击战的不二法宝；在顶着不利外部环境逆势崛起的时候，这同样是胜利法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