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看戏，必须做剧评

      《暮色将尽 坦白一生》后记

       旅泉

尼采留下了很多惊世格言：其中最震撼我的就是：人生如果没有审美，就跟动物一样。年轻的时候读到他，在那个一分钟入睡的年龄，震动我好几晚在床上翻来覆去。

本世纪灾难大片《后天》，一队人逃到纽约图书馆避寒，围绕大壁炉烧书取暖，队长发号施令：

除了尼采的书，其它都可以烧。

可见尼采震撼了多少人！至少包括本大片编剧。

审美既价值评价。如果你体验过很深的爱情或失恋，你就可以辨别情歌，是初恋的月光小调，热恋的朝思暮想，还是绝恋的罗密欧朱丽叶。你不仅乐意去听，还可以评价歌曲作者是否经历过真爱，是爱对了、还是爱错了？

总之，你不光有经验，更重要的是还要有自己的见解、评判。尼采认为，人生的意义正是从人的价值评判中诞生，人生如果去掉审美，就跟动物一样。

我父亲的葬礼规模不小，前半节是悼念、缅怀；后半节全体入席，酒醇肉香，话题逐渐由我父亲转向各自的现实生活。

现在有个流行的说法，人生没有任何意义，普通人挣扎一生，过世后，人们谈论他不过是几天，亲人怀念他不过是数年，总之他很快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包括记忆。

我爷爷从乡村到大城市扎根，养育了一大家人，多么不容易呀！他的影像只在我这个长孙手里，留下一张皱巴巴的照片。逢年过节，我就想把爷爷的照片放在家族群里，希望小辈知道他是我们家的雨露阳光！可惜小辈们对他完全没有记忆。

外曾祖父有八个儿子，民国初在汉口法租界开律师事务所，仅仅20多年，民国到抗战前，长江边一座美丽的汉口老城拔地而起。西式的管理，西式的契约营商环境，让当时汉口的GDP以每年30%以上的速度增长，他的八个儿子在不同的中外银行，为民族工业的飞速发展，忙得不可开交。

现在有数以百计的短视频，记录汉口的老建筑，下面的留言都是我这代人，说他在哪条街住了多少多少年，什么什么方位，老建筑怎么怎么有味。他们也都算老人了，但是对创建汉口老城辉煌的人文脉络，99%的一无所知。稀里糊涂就在那里住了几十年，然后又稀里糊涂的怀念那些没有灵魂的砖瓦。

我们家的老律师和他的八个儿子，包括我的外祖父，都一声不吭地走了。他们曾经年轻，曾经也充满创造力和爱情。可是，我居然一辈子都没有听过，哪怕只有一句，对他们的怀念。大约在我成长的年代，这些都是负面信息。他们简直是像动物一样地自生自灭！

老律师的住所，现在是一个派出所，警察们大摇大摆坐在里面喝茶，当然会认为房子是国家天经地义分配下来的，他们肯定不知道、也不关心老律师昼夜不分，做多少文件，才能买下那栋楼？

大学毕业在北京工作，女儿出生后交给父母，她就是个千骄白宠的掌上明珠，武汉气候温差大，冬天屋内烧炉子空气污染，反正女儿三天两头住院打针。一发高烧，医生朋友就说要叫孩子父母回来，承担责任，让我爸妈左右为难，受尽了折磨。有一次实在找不出安慰我妈的词汇，就说：“别着急，大不了死了，我们再生一个。”

女儿四岁出国后顺风顺水，再也不生病，每看到她的成长，就想起我父母， 我总在问女儿：“你还记得爷爷奶奶吗？”

回答是：“记得。

再问：“记得什么？”她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好像我不提爷爷奶奶，她永远也想不起来。

上面这些事情一桩桩堵在我心口，再等一下去，说的机会都没了。

两年前我开始向比我更老的人去打听，去查阅，去设身处地的推断。把我所知道的，加上我的视角，来个从头到尾。

世界有那么多博物馆和纪念碑，哪一个比你家的到来龙去脉，对你更有意义？

我没有花太多的时间，毕竟一脉相𠄘。历史的碎片，像一段段芭音、一个个和弦，我只是把它们拼装连接起来。前辈寥寥无几的黑白照片，开始有了色彩和生机。他们的生命尽管也是普普通通，却是带着芳香，带着回响。在我这里，在我们家庭，甚至一些不相识的人中。（墙国只能用PDF文件读）。

过程又好像在观看我们家和我自己的电影《教父》，这里并不是说我的故事有多精彩，即便是一个最普通的家庭，也必须在可歌可泣的摸爬滚打中，才能延续。《教父》如果没有人记录，没有人去陈述，不是一样的被无声无息地埋葬？

在这个世界，尼采第一个从哲学根本上看透人生，他认为：

世界的本质是没有价值的，也没有上帝。唯有我们自己是价值的赋于者和赠与者。我们做过的事，我们走过的路，唯有通过评价，才能改善人类的精神素质，使生命强健。

评价就是审美，审美诞生个性，摆脱愚昧，审美就是创造，就是自由，就是完善人生！

既便整个宇宙都将灰飞烟灭，我们还是要竭尽全力登上火星。

《暮色将尽，坦白一生》，该坦白的都坦白了，有些涉及别人的隐私，不得不省略。即便如此，感觉对前辈、对自己、对后人，算得上一件堂堂正正的事，感到人生的完整，开始坦然面对衰老和被埋葬，没有遗憾，只有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