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沐

将陕西人称为周人还是秦人？这是我多年来心中的一个问题。这并不是玩文字游戏，更不是无事生非，而是牵涉到对陕西文明的定性。早在一九九五年，我就在陕西日报发过一篇文章，叫做《走出观念的误区》，指出文艺作品不应该将陕西文化指向粗鄙，其实，深刻雅致才是陕西文化的特点（大意）。其实我的意思就是不应该“秦化陕西”，而应该“周化陕西”。即应该让秦的粗鄙美学走开，让周的精致温婉美学回归。

陕西是周文明的发祥地，后稷是周人始祖，也称五谷神，周人至公刘时代，从陕西武功一带北迁至敝邑豳地，古公亶父时又迁回渭水流域的周原，即今陕西岐山县一带。周人文化尚柔，尚道，早就有学校痒序教化宗室子弟与百姓，而且周人尊崇天命，行王道，重教化，不仅有一系列道德象征的周人精英，如后稷、公刘、古公亶父，周太公、周文王、周武王、周公旦。周王室早在关中还是诸侯国的时候，就因为政德所感，出现了天下奔周的盛事。之后武王以有道伐无道，消灭殷商，建立了周朝，君临中华天下。

而秦人本为殷商恶人飞廉恶来的后人，也是武王伐纣后被俘虏来到周地的奴隶，其祖先秦非子原来为周王室在秦岭山中牧马。因善于养马，得到周孝王的赏识，受爵获封秦地，成为秦国始封君，建立秦国，号称秦嬴。其实地盘也就是一个乡的面积。后因为秦襄公助平王东迁有功，秦才得以坐大。秦政权沿袭了殷商很多恶习，比如活人殉葬。秦王政权又采用了西戎很多落后习惯，占据了周王室东迁洛邑后的政权空间，招揽了不少天下能人，包括恶人商鞅、韩非子、李斯等，以法家思想为宗，荼毒周地，对内实行军功授爵，打压商业发展，对外攻城略地，野蛮屠戮，而且对土地贪婪无度，外交无诚信，完全就是一个军国主义的政权，将周人的“青青子衿”的儒雅和平形象，变成了腰间挂着人头的秦人虎狼之师的形象，被各诸侯国视为野蛮部族。我们从屈原的诗歌中就可以看到秦军给其它诸侯国人民带来的战争恐惧和文化社会的破坏。

最后，秦国嬴政统一了中国，但强大的秦王朝根本就没有给人民带来和平与幸福，尽管推行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有其进步意义，但对中国文化的破坏更大，焚书坑儒就是其最大的恶政，造成了当时中华大地上社会文明巨大的倒退。而且役使人民如牛马。郭沫若的《十批判书》认为：“秦始皇把六国兼并了以后，是把六国的奴隶主和已经解放了的人民，又整个化为了奴隶。”。当时虽曰国家统一，其实各地烽烟遍地，因此秦建政不到十五年，即被汉王朝取代。至此，源于周邦的儒家思想作为王朝的意识形态登堂入室，成为中华道统，更化育陕西人民。但是秦的法家统治，也给中国社会政治文化种下了至今仍绵延不断的祸根，这就是“秦制”政治和知识分子的权力依附意识。这点虽为正常人所反感，但却备受统治者，特别是暴君的青睐，所以，专制王朝多以阳儒阴法治世，虽然表面上奉儒家为文化正朔，骨子里仍偷偷使用秦国和秦朝的那一套恶政。

陕西人在秦政权的统治下是悲苦的，陕西人的形象也因为秦的残暴统治和血腥残忍蒙受了巨大的人格污垢，同时也使一些陕西人的审美受到了严重扭曲。然而，总体来说，陕西人渗透在骨子里的周文明元素却是源远流长的。

先说春秋战国，当时百家争鸣，稷下学宫，山东（崤山以东）文明的迅速发展，其实都是以周文明为源头的。尤其是儒家流派的发展更是以“周礼”为源头、为根基的。孔子多次提他梦到周公，这就说明以后影响中国两千五百多年的儒家文明，本质上就是周文明。也就是陕西人创造出的早期的关中文明。

而中国统治者把法家思想变成一种体制，或者是明暗交互的体制，也是源于陕西秦的政治哲学。那完全就是一种暗黑的帝王术，是一种专为暴君政治提供依据的政治理论，奴役人民的野蛮政治设计。

虽然陕西人遭到暴秦统治前后五百年，然而由于周文化深入骨髓的文明基础，而且自汉代恢复儒家道统起，陕西关中又回到周文化框架一直到民国。尽管期间陕西也遭受了蒙元、满清的统治，但是儒家思想也即周文化，一直却是屹立不动的官方意识形态。一句话，陕西自周朝起，三千多年一直奉周文明为正宗，秦的野蛮文化直接影响陕西也不过就是五百年。

另外，现代陕西人在坚持儒家仁义礼智信的价值观，以及持守中国传统的思想文化方面，明显体现出的是周文化的传承，而并非秦的嗜血与愚昧野蛮。大量的陕西思想家、文学家不用说了，即使是军人，也有很多的儒将，文采风流。普通的工人农民也以儒雅诗词相尚，民间婚丧嫁娶，更以周礼为尊。也说明陕西人一直在亲周而远秦、避秦。

所以，我认为陕西人应该被称为周人，而不应该称为秦人。

可笑的是，是现代一些粗鄙的艺术家，常常避开陕西源远流长周文明儒家文化不讲，不断地拿陕西人的粗鲁、木讷说事。似乎也想不起“秦中自古帝王州”，想不起李白“长相思，在长安”，想不起杜甫“每依北斗望京华”，想不起是周文王的伯父吴太公教化了太湖流域的的江浙人，却一味地自贬为“西北狼”，总想把陕西人塑造成接近秦国武士的那种生猛粗鲁的形象，或者头脑简单、一身黄土的傻瓜样子------这客观吗？陕西的古圣先贤、文人雅士会同意吗？我认为这可能是没有文化的现代文人和沉渣泛起的秦文化的一种媾和，一种舍本逐末侮辱陕西文明高度的文化谋杀。

让秦的符号离开，让周的大旗在关中竖起来吧，陕西人应该将自己定义为周邦的后裔，而不应该是牧马奴的继承人。应该被称为“周人”，而非“秦人”，是时候了，历史该正本清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