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秃子见到了毛主席（之二）

渔阳山人

三

拿起笔来作刀枪，
集中火力打黑帮。
敢想敢说敢造反，
文化革命当闯将。

忠于革命忠于党，
党是我的亲爹娘。
谁要敢说党不好，
马上叫他见阎王！

—文革歌曲

二秃子参加了“清查运动”，这让他十分感激组织的信任。

“清查运动”是市革委会相应毛主席“清理阶级队伍，一是要抓紧，二是要注意政策”的号召在各街道开展的统一行动。行动由派出所领导，工人、中学红卫兵和街道办事处参加，“清查”对象主要是五类分子和流氓团伙，也包括一些不愿下乡的“街道青年”【1】。

“清查”给了红卫兵们强闯民宅、盘查居民、街头巡逻和抓捕“坏人”的权力。这不仅让二秃子暂时忘掉被揪出来的老K，还产生了“毛主席挥手我前进”的神圣使命感。所以说，权力的诱惑是可怕的。

今天，他们的任务是去北闹市口调查一个有历史问题的老头儿。

二秃子今天穿了一身仿军装，想为执行任务增加一点威严。他当然想弄套真的旧军装穿穿，“将校呢”【2】是不敢想了，哪怕有件“人字呢”【3】的旧军上衣也行啊。不过今天这身儿衣服也凑合了，上面还有“馒头扣儿”【4】呢，就是颜色差了点儿，屎黄色的。

红卫兵们稀稀拉拉走在街上，刚走到麟阁路【5】，就看见前边儿有俩小“玩儿闹”【6】。

这类小流氓有明显的识别特征：蓝上衣敞着领口，露出里边的海魂衫，脚上一式“白边儿懒”【7】。

红卫兵们本来不想搭理他们，没想到这俩孙子犯葛【8】，先是隔着马路对二秃子“犯照”【9】，然后又嘻嘻哈哈地喊上了：

“傻逼青年过马路，稀屎拉一裤！捡块瓜皮擦屁股，越擦越粘糊！”

这不是找抽吗？二秃子打个呼哨，六个人穿过马路向两个“玩儿闹”猛扑过去。

“玩闹儿”一看过来几个戴着大口罩、红袖章的人，惊叫一声“流氓来了”，撒丫子就跑。可惜四条腿跑不过十二条腿，一会儿就被逮住啦。
 
二秃子他们两人扭住一个往派出所押送，还剩两位没事儿干，就对“俘虏”拳打脚踢，先每人赏了俩大耳贴子【10】，又在屁股上踹了几脚：

“妈的，谁是流氓？快叫爷爷！”

“爷爷，爷爷！”这俩怂货哭叫着：“饶命啊，下回不敢了！”

二秃子劝道：“打几下儿差不多了，要文斗不要武斗啊。”

“不打白不打！”和平说：“快下乡了【11】，以后就没机会打了！”


四

马克思主义的道理，
千条万绪归根结底，
就是一句话：
造反有理，造反有理！
根据这个道理，
于是就反抗，就斗争，
就干社会主义。

—毛主席语录歌

老头儿低着头坐在自己的小屋里。阳光从西窗射进来，把他的秃瓢儿照耀得锃光瓦亮，面容便显得阴沉莫测。

“老实交代！”红卫兵们一起喊。

居委会的隋奶奶刚才告诉他们：这个孙老头儿是一家皮革厂的“资方”【12】，“红八月”【13】时从他家里抄出很多香港来信，还贴着什么女王的邮票。虽然知道他在香港有个开服装店的姐姐，但现在阶级斗争这么复杂，还是要再查一查。

隋奶奶把红卫兵们领进孙老头儿的小院，自己便踮着小脚走掉了，看来她也不想得罪人。

老头儿的态度倍儿温和，用一种平静的语调滴水不漏地回答问题。红卫兵一时抓不到任何把柄，便有些急躁了。

“啪！”和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桌上的水杯震得一跳：“你丫不老实！你在香港的姐姐是不是美蒋特务？”

“说，快说！”

“同学们……”孙老头儿抬起头来，用委屈的眼光看着他们：“我早就向组织上交待过，家姐是爱国商人，上次来北京时，彭市长还接见了呢……”

红卫兵们立刻抓住了把柄：“什么彭市长，他是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

戴着灰色海军帽的组长志刚突然挤进来，照着老头儿的秃头就是一巴掌：“老帮子【14】！叫你丫耍滑头！”

志刚一带头，红卫兵们迅速抓住老头儿的两臂往上抻，把脑袋往下按，让他坐上了“喷气式”。

二秃子没动手。他想起了被揪出来的老K，他被批斗时是不是也挨了打？

“毛主席万岁！”孙老头儿突然高喊起来，还顽强地要抬起头。

红卫兵们没有料到他有这一手，一时慌了手脚。

志刚在老头儿头上连扇几下，喝道：“不许喊！”

一个女同学怯怯地说：“你不能不让人家喊毛主席万岁吧？”

“毛主席万岁！”

突然，东边儿轰然一声巨响，地面都震动了。

【注释】

【1】社区中失学、无业的青年人。
【2】校级以上军官的呢质军装。
【3】尉官的卡其布军装，因人字形花纹而得名。
【4】军装上衣采用棕色胶木纽扣。55式军服纽扣上有“八一”军徽，66式军服纽扣则没有。文革中上海曾生产一种没有军徽的塑料仿制品，俗称“馒头扣”，甚得青年人喜爱。
【5】全名“佟麟阁路”，因纪念抗日将领统佟麟阁而得名，位于北京西城区，与复兴门内大街相接。
【6】街头小流氓。
【7】京津等地生产的带松紧口的黑色便鞋，鞋底为白色塑料，俗称“懒汉鞋”或“懒鞋”。天津生产的懒鞋有较宽的白边，俗称“白边儿懒”。
【8】找茬挑事。
【9】挑衅性地看对方。
【10】耳光。
【11】文革时，如果上届中学毕业生留京就业，本届毕业生就须全数上山下乡。
【12】指公私合营后吃定息的资本家。
【13】1966年8-9月，红卫兵在北京“破四旧”，犯下抄家、打人等严重罪行，全市有1772人被打死，三万多户被抄家，八万余家被赶回原籍。
【14】老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