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树

八月过完中国医师节，九月又迎来中国教师节，如何做教师，却是个近乎无解的问题。跟医师职业一样，教师也带着光环，但却难尽人意。

聊个「自学与老师无用」的话题，纯粹是没事找事做，为预防老年痴呆。各位看官，见仁见智。

就我个人自学的经历，我认为老师无用，当然，我不否认老师在小学阶段识字启蒙的作用。

一

我属于资质平庸之列，居然1980年从江西医学院附属医院全职清洁工三班倒的岗位上考上大学（我的总分超过本科入取线20分），而且是自学复习参加全国高考，虽然最初我对复习参考书上的题目如同看天书。另外，我1978年考试期间高烧腹泻，缺政治分，1979年再次落榜后，我近乎打消了上大学的念头，我的母亲对我失去了希望，只有外祖母，一位虔诚的基督徒，天天在为我祷告。1980年我也是突然匆匆忙忙又上了考场。坦白的说，无论我如何用功复习，也只能考上普通大学而已，这是我智力水平决定的，我的高考总分是靠拆东墙补西墙的累积---政治语文50几分，数理化在70-89分之间。1978-1985，江西高考分数线在全国排名第二？仅仅低于隔壁福建省。1978/79年，若我的户口在西南、西北、东北、河北、山西的话，应该可以上普通大学（1985年我在京念研时问过上述地区来的同学）。有趣的是，入大学前，我曾经对高考产生厌烦抵触情绪，自学了一些高等数学，很想再进深，但不得不停止，因为我的首要目标是考入大学，脱离那个清洁工环境，改变人生。

二

我的中小学阶段是在文革中懵懵懂懂度过的，并在井冈山的二个“五七”学校上了五年学。我们中学时代没有高考一说。我的脑子反应迟钝，课堂表现木纳，入不了老师的“法眼” ，处于可有可无状态的边缘人。由于我是靠自学复习考入医学院，故对课堂老师授课感觉沉闷，另外医学基础课程枯燥乏味，试着翘过课，其实这对我的考试分数没有任何影响，大学期间，我的记忆力一般，考试分数只能是中等水平吧。至于我为何去念研？逃避分配下乡，在山沟农村住过五年的我，对偏远山沟有种莫名的恐惧感，现在，我也不明白那些热爱大自然的驴友，你们作秀显摆时，能理解和感受到当地人的实际生活境况？

老师的教学质量好坏，对我来说，只记得某个“大仙”老师，如在天桥卖艺，幽默搞笑风趣，这就是所谓教学得法，形像生动活泼。

三

31 年前，我曾经在广东二所医学院教医学基础课10年。为人师表者的我，总是对学生说，我这样的笨，都能站在大学讲台上，你们一定能学好，诀窍是努力用功，练好自学本领。我的同事，除外那些自我感觉特别良好的，应该不大会觉得自己教案和投影对同学学习的提高「很有用」？

每学年，教务处召集老师开会，都会对学生各科考试成绩做统计分析，我以为所谓「业绩」，应该是这样，考得好是学生他们个人本事，考得不好也不是师资出了问题, 检讨又问责都是打官腔，没事找事，沉闷无趣。其实，所谓名师和一般老师的教学效果几乎都一样。老师有何感受? 一笑置之? 表示认同?闭门思过? 退出教坛?设身处地，我是觉得挺难堪的，然而欲辩亦无从，说什么都像在为自己开脱，一不小心更似要韬别人的光，于是，只能沉默。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要成才，路途且长，跌跌碰碰后，谁还记得某年某月某老师的身教言教。

我教研室的一位名师Z，相貌精干，口才极佳，课堂上妙语连珠，抑扬顿挫，诙谐风趣，引来满堂笑声。但是他所教的学生，考试分数与其他老师所教的，没有显著性差异。Z是中专毕业，后在工作当中进修，才获得本科同等学历。令我吃惊的是，我在试验室外听到他高声对同学说“小鼠没有大脑皮层”。后来，我向一位慕名去听Z讲课，刚毕业的年轻老师求证，她吐舌笑着对我说“是呀，怎么当时学生都没有反应？这是基本概念性错误呀！中学生物学学过的啊“。

老师能营造有趣、新奇、吸引的气氛，确实有助学生进入学习，具助燃的功能。但这种乐趣多属情緖性的兴奋，不能当作学习本身。不少教学设计，教师都能采用视听、活动游戏等手法，让学生对课题产生兴趣，但这份乐趣却往往无以为继，一旦进入核心学习部分，学生又回到昔曰枯燥乏味的感觉。

总之，一般学科，不涉及特别抽象高深思维，对智力平平，课堂脑子反应慢者，可以自学，最好是自学，老师无用，可有可无。但是自学是需要自律和毅力的，自学的另一种快乐来自对事情的驾驭，像难题最终得以解决的那一刻所涌现的兴奋。这种兴奋不单是情緖反应，更是来自辛劳获得回报的满足感，与肯定自我能力的成就感。然而，智力平平者的自学很难有重大突破发现和质的跃迁。

老师是一门多少带点寂寞的谋生，大学老师尤其如此。每年新来的学生都是20岁上下，每代人面对相似的烦恼，每个人却都独特，都要自己经历成长和必有的磨练。老师见过很多，洞悉很多，但路是年轻的那位在走，就算你肯剧透，他也听不进去，要碰钉的仍会碰钉，会失落的必然失落。老师无用，因为他顶多只能活好自己，无法为任何人订制最适当的教育，如果世间眞有所谓「最适当的教育」，编写教程和安排学习经历的，最终是每个在乎成长的人而已。

所以不如把老师都炒掉算了?道在屎溺, 道无处不在，何必介怀老师和父母有无用。愿所有认为老师无用的人，终于可以成为自己最棒的良师。

四

另外，35年前我去央美，中戏，工艺美院与同乡侃大山，那个年代，各学院每年每个系，在全国招生，最多才8位学生，万里挑一？那些才子骄傲地说，会演戏，会画是天生的，不是老师教的，但是必须来北京这些庙堂过一招，沾点仙气。

五

基督信仰也一样，再好的牧师讲道，若听道者不去自学（主动追求），不去祷告加自学（仔细通读）全本【圣经】，就无法明白整全的福音，当然还要将福音的真理活出来，否则，基督信仰就成为宗教礼仪，光说不练，没有生命，是一潭死水。

尾声

大家会怼我，你说，老师无用，清华教授叶企孙教育出78位两院院士，其中包括诺贝尔物理奖得主李政道和杨振宁，何解？我答，民国年代，那些能去清华深造的，都属青年才俊中的精英，而李杨乃天才中天才。清华过去招生少而精，是那些优质的生源成就了清华过去、今天和未来，他们天生自学能力极强，有求知欲望和热忱，师生之间可以互动对谈，心灵相通。而科学泰斗与弟子之间学术探讨，更像是品赏享受咖啡，轻松愉快。所以说，对天赋异禀的学生，与其说老师无用，不如说老师是学术上的朋友。而对我等智力平平、花岗岩脑者，再好的老师也无用，就如金刚钻头对我等也使不上劲，那些抽象思维的理论灌不进脑袋，徒增师生之间彼此的矛盾和无奈。

同理，大多数疾病也是靠病人自生抵抗力而痊愈，所谓妙手回春，药到病除，是职业炒作。当然，外科手术除外，但是，若是病人自生身体条件差，也经不起麻醉和手术创伤，术后也康复不了，这是我在病房里所观察的。大多数病，可以讲出很多理论，尤其是肿瘤和神经科疾病，谁治都一样，没治。一位不识时务的住院医与主任医怼起来，“我治不好的病，你也治不好，你为何老跟我过不去”。这是实话哦。

故此，无论是老师，还是医生，你的能耐有多大，重要的是，在乎你教的学生，或你医治的对象，他们自生的素质怎样！也即，有愿学能学自学之才，也有无法医治的人。

高精尖端抽象的学科，只能天赋异禀者参与其中，先生稍加点拨，修行靠个人，若是老师运气差，招来一位资质普通的博士生，师生在学术上，难以互动对谈，对牛弹琴，一旦跌进死胡同，会出人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