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泉
湖光山色的武汉大学,那时在全国排名第五,当之无愧的人杰地灵。我们七七级第一届只有三千人,有点天之骄子的味道。
四十多年后有一个武汉新来的年轻人来家送货加安装,一听口音就拉起了老乡,好不亲热。他马上就要加我微信,突然看到我的T恤衫上面写着;武汉大学七七级40 周年,脸色一下就变了:“你们当时都是百里挑一,国家培养你们多不容易呀,你们为了自己住上大房子,都跑了”。说完他微信也不加了,匆匆办完事,悻悻离去。谁说我党的教育没用?
话扯得有点远,六六年文革闹翻天的时候,妈让我躲避到姨妈的武大“湖边二宿”过暑假,离东湖游泳池不到百米。
白天和筒子楼的小孩一起疯玩,晚上凉风阵阵,我们带个凉席躺在游泳池大跳台上神吹,他们顺便给我这个外来户上武大牛逼课。
“北大清华算啥?武大在全国大学里才是最牛的;武大校长李达级别比教育部长都高一大节,和总理差不多”。
“毛主席自定行政二级,李达行政四级!因为李是毛主席的领路人…”
说着说着,哪里知道李达死期已到。
没几天,总是笑眯眯的姨妈偷哭,校长死了!姨父的神情诡异,58年他被指白专典行而被“拔白旗”,差一点就是右派,幸亏李校长反右不作为。
李达之死,与来武汉横渡长江,为文革兴风作浪的老毛有直接关系。
民国初年,鲁迅弃医从文,李达则弃理从文,不是为了赚钱,都想拯救中国。
1913年李达到日本留学理工,17年改行从师日本马克思和社会主义权威教授河上肇文,使李成为当时中国翻译解读引进《资本论》的理论权威。
1920年李达从日本回来住在陈独秀家,成立了共产党筹备小组,并于同年11月7日,十月革命三周年之日,创立刊物《共产党》,由李达主编,在这本杂志上,他系统介绍马克思主义,翻译了一些重要的文章。
理论界从方方面面看,提出过中共建党应该订在1920年11月,但因为还没有老毛这个“创始人”出现,中央就给否了。
陈独秀去广东时,李还代过书记。共产国际根据他俩的资历,筹办中共一大的钱就放在他俩手里。1921年共产国际的代表马林到上海,让代理书记李达召集一大。当时老毛啥都不是,无学历、无理论、无实践、无名气,他《资治通鉴》知识以外的那点洋货,“唯物辩证法”,也是读李达所译《辩证唯物论教程》而来,中国人瞎搅和了几十年的辩证法,毛腊肉是个二传手。
作为李达《共产党》杂志的读者,老毛多亏李达这个湖南老乡,送他100大洋作为上海开一大的差旅费,到了上海李达才知道,毛只是个共青团员,李让毛火线入党。
建国初年,毛在中南海和李达畅谈当年,好不得意。李达知书达礼,对毛已看透七分。深知伴君如伴虎,谦卑地表示做个校长就很好。
武大小孩神吹李达不是空穴来风,文革前毛住武汉东湖宾馆跟秘书打招呼,“只有一个人特殊,李达来访,就让他直接进来”。
和毛皇帝说得上话的人,哪个当官的不拍着一点。武大副校长写了回忆录,中南局书记陶铸、湖北省委书记王任重,六五年春节两个人还一起到武大给李达拜年,看到李达身体不好,颇为着急。王任重当面向李达道歉:“省委对您老不够尊重,还请您老多加原谅”,并找常务副校长何定华谈话:“李老夏天去青岛,冬天去从化,你们要关心。没有钱,找省委,具体事,你们办”。嘘寒问暖都是有记录的。
正是这个低三下四的王任重,一年后对李达痛下杀手。
六六年初,陶铸拍马屁,登报纸称:毛是马克思主义的顶峰。李达读后,顺口说了句:“顶峰?不发展了?” 这个话报告上去,风向就变了。
文革还未开场,王任重就敏锐嗅觉到官场的异味,决定抓住这个机遇充当打手,讨好主子的机会,在北京,上海,武汉先后三次打探毛的态度,“批不批李达”,毛前二次都心虚不作表态,最后说“不要公开见报”。
王心领神会,一改讨好李达的弯腰驼背姿态,66年4月18日,王任重以湖北省委名义派出的全国第一个教育革命工作组进驻武大,聚焦于整李达。大会小会,高音喇叭,弄得李达请求把他送到拘留所,说那里安静,好写检讨。他身边安插了密探,随时报告他的一举一动。那时李达高血压、糖尿病,验尿4个加号,血压200以上,坐都坐不稳。
6月28日,毛到武汉游了长江,武大也去了一个游泳方队。
李达从门外玩的小孩子口中知道消息,觉得自己又有了一线生机,悄悄让夫人去东湖宾馆给毛送信,夫人说不行,我出门都有人跟着。李没办法,只有托刘秘书带信。
信是7月19日写的,正是我们在游泳池上神吹的时候,毛8月1号在信上闪烁其词地批了一句:“陶铸阅后,转任重同志酌处”。
李达生死,一字不提。
大家看看,这块忘恩负义的腊肉有多阴险?
后面的故事不用说了,李达8月24日口吐鲜血过世。
王任重后来爬上副总理,政协副主席。
毛心里最过不去的,恐怕是李达在外面乱讲,连武大小孩都知道李是毛的领路人。毛去参加中共一大时还不是CP(中共党员),当李达看到揭发材料中有这一条时,惊呼“不该把这真实情况讲出来惹来大祸”。
以上史实,部分是我姨妈这个老武大人传述,另外有华科大王炯华教授的《李达评卷》,后来还有一个对王教授的专访。
高考如愿进了武大,还是很兴奋的,但在校四年除了谈恋爱,其他的东西好像并不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