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泉
在干校听要公开招考大学生,我不是太兴奋,小学中学一路胡闹过来,现在要考试,希望渺茫。数理化肯定来不及了,只好选文科。
考试是周二,领导周一给我放了一天假。那时没有统一教材,也就没有复习提纲,复习啥东西都不知道,所以谈不上辛苦。我的第一志愿武大历史系,录取了93人,我按考分排名第二十位。
我妈有两个舅舅对我影响挺大。他俩早年都在张之洞创办的昙华林老省一中就读,现在的武汉第十四中。
该校出董必武、恽代英、陈潭秋、赵紫阳,李四光、刘仁静、宋教仁、聂华苓、严文井等几十个知名革命家。后来的黄埔军校也莫过如此。舅舅一个效力国民党,四九年跑到台湾还觉得不安全,最后落户加拿大多伦多,成为我来加拿大的一个重要因素。
另一个入了共产党,20岁就成了黄麻起义的领导者,到延安后在马列学院和中央秘书处工作,他精明强干又有文化,因接触中央机密,有国民党亲戚,又出自红军旁系,总被排斥和怀疑,一次审讯七天七夜不让睡觉,还不让闭眼睛,老虎凳都上了,他挺住不承认是特务,在延安坐了两年牢,因有人(有记载但不记得出处和人名)出面担保,总算没有枪毙。解放军进武汉,他是师长。后来做湖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省社科院院长。中共一般情况下讲究认字排辈,他在湖北革命的资格最老,但是管军情的周恩来一直怀疑他,不让升官。
正是他让我把历史系作为第一志愿,他说理论宣传部门最喜欢用学历史的。
我哥市一中老三届,轻松上了大学。
追我姐的男人个个拍胸脯,好像她什么事都不用干,余下都是好日子。先嫁给水院的团委书记,自己在一个国企混日子。女人一出众,到哪都有是非。
巨型国企厂长是高干,一个山东大汉,抗战期间扛重机关枪的战斗英雄, 上万人的工厂,他一眼就盯上了我姐,不久我姐居然要跟有官衔有住房有前景的年轻团委书记离婚,把我妈急得半死。
厂长的问题是必须先回家离婚,碰上他老婆是干公安的领导,手上还有枪,事情就闹得特大。老干部受到组织约谈,说他影响极坏,考虑要降级罢官,看态度再决定降几级。他知道高干身份是他耀武扬威的本钱,痛哭流涕,走到旁边的桌子上,忽然把自己准备好了的菜刀砍下自己的一截手指,表示要痛改前非,这一手还真把“组织”感动了,因“认错很彻底,态度非常诚恳”结了案,放了他一马。
因为和有手枪老婆闹得太僵,担心出人命,婚还是离了。厂长摇身董事长,风平浪静、吃饱喝足以后,邪念挥之不去。经层层活动关系,我姐从工厂悄悄消失,调到远远的贸易公司,挂一份分红不干活的肥缺,接下来就是悄悄让她搬进汉口老租界内的洋房,舆论一下子都瞎了眼睛,那些年大伙都忙于赚钱,阶级斗争的弦一下松了,把他俩忘得干干净净。
我姐跟董事长每天吃香的喝辣的,额外的收入好处多不胜数,也是满面红光了一阵。
挡不住老干离休后,门庭冷落,跑腿办事的人了都没了,生活质量每况愈下。是个女人这时就会发牢骚,牢骚发起来就像小刀割肉,哪里痛就在哪里割,一个屋檐下,哪有地方躲?
老干部饱偿世态炎凉,好失落好内疚,但不愧是个敢作敢为的仗义山东汉子。他不吵不闹,不忧虑、不彷徨,不仅同意离婚,还净身出户,家财房子都不要了,就搬到附近老租界内的武汉中医院,反正实报实销,一分钱不花,从此长年以医院为家,享受老干部待遇。最后连保姆一起住进医院,一住20年,由武汉中医院住院部送终。
我妈还在世时,又给我姐牵线一个亲戚,高富帅的武汉协和医院名教授,太太因癌症去世。我妈前前后后运作老半天,总算见了一面,我也在场,看上去是体体面面漂漂亮亮的一对,教授乐呵呵的,他转身离开之后,我姐实实在在的一句话否决:“他哪里养得活我”?
做了一把高干家属就下不了台了!
我姐把卖老干部洋房的钱花完,把她台湾老爸给的钱花完,接着仿照我的签名把我爸留给我的一个三居室卖了再花完。每天的生活内容就是电视追剧,逛商店、上餐馆、做保养、煲汤。
我一直觉得她傻,那些房子本来可以自住或出租保值的呀?后来才发现她有她的人生套路,总有老干部的朋友主动出来为她挡风遮雨。年过七十,依然不乏有人接力包养。
不久前跟姐通电话,顺便跟她身边的那个彬彬有礼的男人也说了二句;“我姐可是个人物哟”。他回答;“是的、是的、同意、天天领教”。隔着太平洋,看到他一直在点头。
我邻居女同学见到我姐,难免嫉妒:“怎么看得比我们还要年轻十岁?”
想想我妈过世前,因为我姐没学历,特别放心不下她,把手头上的钱也都留给她,真是瞎操心呀。
干校返城,中学时的班花也从知青返城,她找来我家,我受宠若惊。之前班主任为了降低我的负能量,把全班最老实不说话的男生、门卫的儿子安排与我同桌,然后前面两个女生,后面两个女生。文静的班花就坐在我后面。
这张照片远远没有本人秀气好看。想不到她竟然主动找我!
禁欲时代完全没有结交异性经验,没人教也没有电视电影可以模仿。她让她妹先敲门,说她姐在外面等我,然后我俩出去散步。
自中学毕业后就没见过面,我既兴奋又紧张,有些语无伦次,她更是乱了方寸。吞吞吐吐问我想不想交往,当时正在高考,大约是想表达过一段时间再说。她一时难堪没词,转身就走了。
这一走就成了永别,班花昙花一现,搅乱了许多日子,关键时刻怎么这么怂?我关起门捶胸顿足,甚至认为这一辈子就是个怂货,就这么完蛋了。
当时没有手机、没有邮箱,她再也没来找我,也没有机会在街上邂逅。直到四十多年后中学同学微信群拉我,才又看到她的头像,就是上面那个,我们没有说一句话。不知如何开头?知道的只有惆怅。她现在定居国外,大概也是个敢作敢为的女人。
常言道:往日情怀总是诗,但那是一个扭曲的时代,短暂的年华,只有躁动暴力,没有拥抱亲吻;只有龌龊下流,没有甜蜜浪漫;只有青春期,没有青春。
真可谓: 春季闻不到花香,雨后看不到彩虹。
好在后来咸鱼翻身,老天爷给我补偿,让我有很多艳遇,桃花运大幕一拉开,挡都挡不住。越是这样,越觉得前面的大好年华被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