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阔海

李鸿章，中国近代史上一个重要人物。

他是大陆历史教科书中脸谱化了的“卖国贼”。

生于1823年，死于1901年；李见证了大清帝国的衰亡，他亲历乃至参与了鸦片战争之后的清朝历史大事件，如太平天国之乱、洋务（自强）运动、中日甲午海战、戊戌变法，等等。

李的一生，正处于中国两千年皇权专制制度走向衰亡、中华文明危机重重的关键年代。

成年人都知道，没有人是非黑即白的。“卖国贼”的标签必然无法概括李鸿章的一生。

然而芸芸众生中大多数人是喜欢简单化思维的。比如，读小说看电影听故事，总有人会问：讲什么？有人总结说：无非是好人打坏人；或者好人被坏人欺负，但最终反败为胜。中国的语文教育，所谓的归纳“中心思想”，就是培养简单化思维或“洗脑”的做法。

对于许多国人及海外华人来说，求生存的压力让他们满足于思想上的懒惰，许多人因此放弃了思考，失去了好奇心，更遑论求真相、求知识、求理解的知性需求。幸亏还是有少数人不满足于生存或苟活。对于中国人来说，幸亏我们有过梁启超，才有了这本《李鸿章》。

我只是奇怪，诺大一个中国，在1901年梁启超写了《李鸿章》之后，似乎就没有什么关于李鸿章的重要传记或研究。以至于一个世纪之后，大家上网一搜，首先看到的还是梁启超写的李鸿章。看来中国的历史研究真是贫瘠得很。

梁启超的这本李鸿章传是评传性质的，主要写了李在历史大事件中的作为，并且把李与中国古代政治人物、西方国家政要进行了一番比较，从而体现了梁启超对李鸿章乃至中国历史走向的看法。

梁启超的基本看法：李鸿章是一个“英雄”，但却是一个“时势”造的英雄，却不是一个能够造“时势”的英雄。在中国发展大方向上，李虽然认识到要向西方国家学习，却只看到西方“船坚炮利”的表面上的优点，看不到西方在政治制度上的优势。因此洋务运动的失败是必然的。中国要摆脱衰败，必须跳出李鸿章及其洋务运动的局限。

唐德刚在《晚清七十年》中提出，中国走向现代化（或全球化）的过程中，经历过种种曲折，类似于船在三峡时进时退的艰难行程。第一阶段是：洋务运动，主要认为：中国文化（或精神文明）天下第一，只是在具体的技术上、经济上落后了，因此，只要简单地学习西方的技术乃至经济优势，所谓“船坚炮利”，搞点开矿、造船、修铁路就可以了。而李鸿章就是洋务运动的代表人物之一。

从历史上看，洋务运动虽然引进了西方的某些先进技术，却局限于以李鸿章为代表的清朝精英阶层集体的认知缺陷，没能够达到富国强兵的目标，一场甲午战争，清朝的军事力量就被打回原形，洋务运动大失败。

第二个阶段是认识到洋务运动的失误，即简单地学习西方先进技术是不够的，还需要有相关的政治改革。康有为、梁启超试图实现自上而下的宪政改革，与光绪皇帝一起，试图在清朝实现君主立宪制度，是为1898年的戊戌变法。可惜，由于慈禧太后及清朝保守势力的扼杀，政治改革（变法）的努力功败垂成。

政治改革失败后，康、梁流亡海外。《李鸿章》就是梁在流亡期间的作品。因此，本书有借为洋务运动代表李鸿章写评传来总结洋务运动的教训，从而反思中国历史走向的问题。刚刚经历自上而下政治改革失败的梁启超确实在反省中国向何处去的问题。

梁启超关于李鸿章的总结评论：

“要而论之，李鸿章有才气而无学识之人也，有阅历而无血性之人也。彼非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心，然彼弥缝偷安以待死者也。彼于未死之前，当责任而不辞，然未尝有立百年大计以遗后人之志。谚所谓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中国朝野上下之人心，莫不皆然，而李亦其代表人也。”

梁的评论是对中国政治精英阶层的总评：无学识无血性。虽然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想法，最后都变成缝缝补补苟且偷安之人。其中佼佼者如李鸿章，算是有担当的，遇事能迎难而上。然而对于未来没有长远规划。鼠目寸光、没有远虑，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悲哀的是，政治精英如李鸿章竟然只是这样了，中国的未来岂不是岌岌可危？

梁启超的担忧现在看来都实现了。 清朝在李鸿章死后十年就灭亡了。由于洋务运动、戊戌变法等渐进式改革的失败，更为激进的改革，自下而上的暴力革命就呼之欲出了。君主立宪的努力失败了，皇权专制被推翻就不可避免了。

梁启超对李鸿章的盖棺定论，似乎暗含了后来五四新文化运动之思想革命、文化（学）革命的路向。如果中国人皆如李鸿章一样思路，则中国没有未来；中国要有未来，必须改造“人心”。

我们看到：1911年辛亥革命之后十年不到，五四新文化运动就如火如荼了。如果说辛亥革命是中国人救亡图强的第三阶段，那么五四运动就是第四阶段。

然而，改造人心是困难的。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2023年的今天，辛亥革命都过去一百多年了，而我们悲哀地发现：古老的中国依然在闭关锁国的“大国梦”中。

五四运动的文学革命、思想革命完全失败了！辛亥革命的共和制名存实亡！戊戌变法要求的政治改良毫无端倪！甚至于类似李鸿章等倡导的“洋务运动”的所谓“改革开放”政策也全面倒退！

梁启超关于李鸿章是中国人代表的评论需要一点修正：李鸿章是中国精英或统治阶层的代表。而悲哀的是：21世纪的中国，其统治阶层中连李鸿章这样的人物都没有！

中国的大势似乎明了了：中国已经倒退回洋务运动。下一步，就是回到洋务运动之前的闭关锁国。如果中国实行闭关锁国，“关起门来搞社会主义”，不论是被动或主动，都符合眼下中国政治的逻辑。

李鸿章作为清朝“同治中兴”的主要功臣之一，其失败的人生确实具有典型意义。美国汉学家芮玛丽认为：同治中兴为衰朽的清朝续命六十年（1862-1912）。那么中共的“小平中兴”（唐德刚语），所谓改革开放时代迄今已有45年了，中共红朝能否撑到2038年？

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