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轻

2018年，美中从3月份起，打了9个月贸易战，互加关税，但美中间的贸易赤字仍创新高，达到$4192亿。2019年1月，由于中国大量进口美国大豆和汽车零部件，使美国的整体贸易逆差大幅收窄，下降了15%，其中对华逆差下降了6.4%。这2个数字对比，让川普产生憧憬，如果美中贸易战达成协议，中国加大力度买买买，明年此时，就会有一个2019贸赤大幅下降的数字，黄毛老儿就可以吹，看，我说到做到了吧，4 more years。

其实，若不是莱特希泽和库德洛拦着，胸无城府的川普早就想收兵，他生怕股市崩盘，经济放缓，使他的竞选连任失去势头，即使和中国达成假招子的协议，也先为经济注入些利好因素，别前功尽弃。而莱特希泽、库德洛和博尔顿这些职业政客看得更透，中国的极权统治者，哪那么好打交道？他们从来就没有遵守规则、遵守协议的观念，除非你一开始就设想好，即使他们违约，双方已经得到什么、将会失去什么，怎么应对国内的批评，并且下一步怎么战火重燃。在大家都知道是假招子的前提下博弈，谈双方的利益最大化，真真假假的勾兑和不足与外人道的各取所需的“共谋”，使得谈判一波三折、一夕数变，双方不断评估对方的经济形势和可能让步的底线，但锲而不舍，“艰苦卓绝”地要谈出个不解决根本问题、但可以让川普吹嘘为“史诗级”的假招子。

目前，美国经济和股市，尤其是就业数据，表现亮眼。而讽刺的是，刺激美股和全世界投资者信心的，竟然是中国的采购经理人指数升破50%，担心中国把世界拖入经济停滞的担忧，烟消云散。第一季度数字显示，中国增长率达6·4%，这打了一年的贸易战，竟然全不是川普对他的基本盘吹嘘的那样，中国经济下降23%！那，这个贸易战到底打个什么劲？网络糙话，然并卵嘛。

政治上就更不对啦，人家习“国王"一年前就黄袍加身，成了终身主席，你川普正面临2020大选。即使穆勒通俄门调查说没发现共谋证据，2016，你是得益于俄国人搅局才当选的，总赖不掉吧。况且穆勒报告没就你是否干预司法下结论，这就是说，调查取证乃至最后结论，都有疑点。川粉小红帽游行，还不了你的清白，只能威吓怀疑川普清白的人，使美国政治更走向极化、民粹化。

政经两方面的力量对比，决定了贸易谈判即使是谈假招子，谈满足双方国民的心理期待，你川普也不处于优势地位，不能太欺负人，说，到时候我单方面加关税收拾你，你不许还手。可不欺负人，等于承认你可以随便骗我，那还不如没有协议。真一拍两散？两边又都不甘心，总想得到些心理上的“胜利”，几根鸡肋，纠结来纠结去，总功亏一篑，谈不拢。

为什么说贸易谈判是假招子呢。一）以2018年美中的相对经济规模，美国$20·20万亿，中国$13·08万亿，与之相比，$5000~6000亿的中美贸易额，即使被贸易战砍下去一半，也不会导致一方经济崩盘。别忘了，中国自身是14亿人的市场，中美之外，还有广大世界。二）从根子上说，中美贸易摩擦有两方面的原因，a）两国的经济结构和发展阶段的差异，b）在全球化背景下的两国社会经济制度的差异。这两方面都不是目前这种架构的贸易谈判所能解决的。这种谈判最终能落实的只有一时地减少美国的的贸易逆差。

上述经济结构方面的原因，不止导致中美之间，也导致美国和全世界的国家都有贸易摩擦，根子在美元本位或美元结算体系。2016年《纽约时报》有篇文章“为什么美国不必害怕贸易逆差”，谈到美元本位几乎必然导致贸易逆差——其它国家（尤其是发展中国家）只能通过卖商品给美国来获得美元，而他们赚的美元不一定非买美国的商品服务，可以买其它国家的，也可以买美元标价的金融资产，比如美国的股票和国债。长期以来，美国都是通过经常账户赤字，向全球提供美元流动性，而通过资本账户盈余，回收美元流动性。而全球对美元资产的需求若推高美元汇率，又会进一步导致贸易逆差上升。https://cn.nytimes.com/usa/20160328/c28up-trade/

美元本位导致的贸易赤字，最后由本国的私人部门和贸易顺差国（如中、日）购买美国联邦政府债券来融资，导致美国国债山积，每年的国债利息支出就要占财政支出的一大块，联邦政府面临紧预算约束，限制了美国的国家能力，现在美国的社会福利是西方发达国家中最差的，基础设施也都老旧不堪，这给拼命敛财、国富民穷的中国政府以超越美国、称霸世界的想象空间 。

如果美国的贸易赤字是美元霸权不得不支付的代价，那美国肯放弃美元霸权吗？更不肯。那样的话，不仅美国，整个世界经济体系都将乱套。

贸易的不平衡会带来资本的流动，先是在市场经济国家之间，如70年代日本为绕过关税壁垒，在美国生产日本车。接下来是中国和新兴经济体以低廉的劳工、土地和税收，更以巨大且日益增长的潜在市场，吸引外资，发展外向型经济。同时新技术革命也在推动传统产业向新兴经济体转移，而高新技术产业则跟随资金和人才向发达国家集中，形成新的国际分工格局。所有这些生产要素在全球的配置，都是资本逐利的结果，都是市场机制的作用过程，并非出于什么人的设计，或出于大亨政客们的坏心恶意或愚不可及。

真正成问题的是，这个自发的全球化的过程，因为中国这个异己社会经济制度的介入，导致原有的利益格局被颠覆，力量对比发生改变。中国利用专制主义的举国体制和重商主义战略，在市场经济体系中，单向开放，碾压全球——向外倾销商品，同时控制本国的市场准入，强制以技术换市场。它不仅设置关税和非关税壁垒，不让外国商品进入，外资在华生产的产品，也要大部分出口，不仅利用了外资的资金技术和销售-供应链，增加本国的就业和实现产业升级，而且把外资变成了商品倾销、夺取外国工作机会和技术上“弯道超车”的帮凶。由此，中国攫取了全球化带来的最大利益，迅速崛起，向世界展现出以统制经济的“血汗工厂”制度击败西方的福利国家的前景，并通过“一带一路”迈向资本输出的帝国主义阶段，挑战战后国际秩序，最终形成了当前美中“新冷战”的世界格局。

以川普的浅薄和自恋，他未必能看清这幅全景，让美国再次伟大，不只是减少贸赤和让制造业工作机会回流，你必须在新冷战中，战胜一种被植入市场基因、科技基因的新型专制制度！新冷战之新，在于政治和军事对抗退居幕后，经济和科技对抗成为焦点。更吊诡的是，经济对抗是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是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频密交往，利害交叠，相互制约，互挖墙角，又可以讲数勾兑，利益交换，在“互利共赢”之中此消彼长。但显而易见的是，加关税不可能迫使中国放弃举国体制、进行结构改革。最近就有消息说，美国谈判代表满足于中国在汇率和保护知识产权上做出的承诺，而在国企补贴的问题上知难而退了。

贸易战对中国经济造成多大伤害，说法不一，但和中国自身经济结构的缺陷比，一定是小巫见大巫。而中国经济当下的困境，是习近平的全面控制、全面专政的反人民路线造成的。不过，这里其实暗含着一种可能，当这条路线实在推行不下去时，会自动刹车、自动趋缓，比如由习来说些安抚民营企业家的话，在李克强、刘鹤、韩正那个层面，以及在发达经济省份的层面，也会有一些中和性措施出台，不会一直线地走向崩盘。改革开放一条基本经验就是，自由化是个纲，纲举目张，只要党国肯把以权谋私的手松一松，让民众自己讨生活，经济就会触底反弹，象一句挖苦人的话说的：给点阳光就灿烂。中国人的经济自由太少了，太没有法治保障了，缺失的时间太长了。讽刺的是，这种严苛反倒成了中国在经济冷战中不易被击倒的优势，反到有了对手所没有的那种反弹的韧性，resilience。

相比之下，美国的民主宪政和自由市场的经济制度，决定了美国的公权力，无法干预美国资本与中国威权体制的结盟。川普用关税惩罚中国，中国进行报复，二者的力度也不在同一量级，中国产品（包括外资在华生产的产品），只要成本足够低，加了10%关税，在美国市场也仍有需求，供应链的转移不会立刻发生。美国产品呢，只要中国政府控制的进出口企业把订单一撤，全玩完，你的大豆玉米再有价格优势，人家垄断国企不买，私人企业拿不到进口许可证，你毫无办法，眼看着农业州选票流失。你所要求的结构性改革，用这样只伤及皮肉，杀敌八百自伤一千的贸易战，怎么能达到目的？中国以市场准入勒索外企的技术转让，你说要改，行啊，他们完全可以把强制转让变成“自愿”转让，搞个合资企业，外商以专利技术入股，你禁止不了吧。私人企业和个人，只要你想赚钱，专制政府一定能找出“互利共赢”的途径，得到他想要的。

如果此前中国还只是通过世贸，搭上全球化产业重组的便车，一边赚着美国的钱，一边偷着美国的技术，快速崛起，贸易战以来，它又开发出一种新功能——通过大宗农产品、石油产品、电子元器件的进口承诺，造成买方市场，渗透美国政治，控制美国人的选票，让自作聪明、一心谋取个人政治利益的川普，心甘情愿地作独裁者“永远的朋友”，甚至不惜解中兴于倒悬，不惜出卖盟友、干预司法过问孟晚舟案，来作勾兑。川普甚至公然吹捧和羡慕习的“终身主席”地位，开脱中国对美国伤害，说，都是奥巴马、民主党该死，习国王做得对。他对选民吹嘘，只有他能和习国王达成协议，缓和来自中国的伤害，挟习自重，却先把美国变成了一个失败国家，然后盼来一个“史诗级”的、任何事情都改变不了的贸易协议，使他，而不是美国“再次伟大”。我有时想，右翼民粹主义挺川、哈习、反白左、鼓吹种族主义、威权主义，还有没有一条爱国的底线？

川普上台以前，我曾称中国是泥足巨人，对着它脆弱的经济泥足下家伙，它将轰然倒下。当时美国手里有个大杀器——亚太的TPP和跨大西洋的TPIP，发达国家大家都不和不守规矩的中国玩，这是唯一能迫使它进行结构性改革的途径。但川普上台以后，立马退群，一对一地和世界各国展开贸易战，他不在乎贸易战美国能得到什么，他在乎的是退群，是创设一套新的不让人占美国便宜的规则。他告诉中国，只要你别占我太多便宜，我和你玩。仅此一条，中国立马表态，有1000条理由和美国搞好关系。我不知道他心里是否清楚，除非你也变成举国体制的威权国家，否则，美国的制度设定——即经济上的自由市场和政治上的民主宪政，决定了一对一你玩不过中国，失去信仰一盘散沙的民粹主义打不过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国家主义，人人平等都有权利追求幸福的自由主义，打不过党垄断一切资源和特权、形塑民众思想和奴隶人格的专制主义，除非全世界主要市场经济国家和自由民主国家结成统一战线。

按目前的态势，川普会在单边主义的道路上走下去。有消息说，他打算和习国王签协议后，以中国$1.2万亿的采购承诺为后盾，和欧盟算账。其实中美贸易协议本身就是违反世贸协议、歧视他国的做法，川普自毁长城，裂解西方联盟，遂了习国王的意。眼见中国在“一带一路”和5G网络建设上取得进展，美国号召抵制，但影响力已大幅下降。

不仅如此，中美在地缘政治上的博弈也呈现中进美退的态势，美国的“自由航行”由导弹驱逐舰改成了海警船，怕和中国起冲突，美国有庞大武库，但已没钱打仗，金正恩要飞弹打夏威夷，川普都只能安抚。而中国呢，公然说，一个中国，没有海峡中线，屡屡犯境，甚至在台湾东部外海大集群军演，威胁台湾安全。川普政府为了贸易协议，竟然一声不吭，导致岛内承认“九二共识”的韩国愈，有意“一国两制”的郭台铭，高唱“两岸一家亲”的柯文哲，都风光无限，唯独抗拒统一，坚持民主价值的蔡英文一人向隅。再给川普4年，他会不会把台湾丢了，真令人担心。那将是美国走向失败国家，世界格局重新洗牌的开始。

总之，中美贸易战和贸易谈判，不管达不达成协议，改变不了什么。贸易赤字一时减下来还会故态复萌，这是美元霸权决定的；资金回流后，还会流出，在全世界都资本相对于盈利机会过剩的情况下，美国3亿人的市场机会就那么多；不仅传统工业的工作岗位再也回不到美国，而且新技术革命，人工智能、机器人，还会让更多人失去工作；资本会继续孜孜不倦地寻找成本洼地，全球化的趋势和新技术革命一样，不是贸易保护主义就能逆转的。在全球化的背景下，美国和中国打一对一的新冷战，美国的制度短板暴露无遗，经济上美国不能阻止资本与威权政府的结盟，政治上，短视的右翼民粹主义可以要求他们的政府，赶走移民、苛待穷人、族群隔离、阶层固化，贫富悬殊，国家能力式微，成为失败国家，然后关起门来过小日子。在美国目前反移民的社会氛围下，将来的科技精英会不会避走中国？“为渊驱鱼，为丛驱雀”，抛弃普世价值，这是美国的再次伟大吗？值得我们每个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