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学德

多年来，大连这个海滨城市，留给我的印象一直很美丽，但七月末再见到它时，冲到眼中的画面却是一个字：乱。

正是国际啤酒节，市内很难找到住宿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旅馆，先要交押金。这好像是国内的惯例，离开前要先检查你的房间，确定没丢东西了才放人。

傍晚，妻弟带我们游览啤酒节会场，拿着票，也只能挤进去。进到里面，还是挤，一个个摊位（大厅）中也大都挤满了人，连空气闻起来都有点挤，啤酒味，烧烤味，嘈杂声，大喇叭喊叫声，全都挤在空气中。隔着窗户和人头，看到大厅内一女子站在台上正表演，她只穿了三点，搂着大柱子，伸腿。

沿着通道走了不到一百米，实在受不了了，走人。

次日，朋友小肖说，舅舅，带你走走吧。

哪里？

棒棰岛。

那不是国家领导休假的地方吗？

现在也向游客开放了，交钱就行。

一条幽静的大路通向棒棰岛，两边绿树高高，青草萋萋，火红的花坛，整齐又大方，被剪成各种形状的青松翠柏，造型煞是可爱，一条小径，在绿树下与青草间蜿蜒地延伸，几个人站在那里照相，伸出手指头，做胜利状。

这是我在中国看到的最美的大路，也许是之一。其他的是哪条？想想。

棒棰岛门口有几个军人站岗，里面，草地与绿树间立了一些塑像，大都是动物，挺粗糙的。据说，领导人避暑与疗养的房子，都在里面，外表上一般，但里面，嘿嘿。什么意思？不说了。反正进不去也看不到。

牛，高官把这样的好地方都霸占了

天阴，凉气习习，下到海里游泳的人不多，几乎没人躺在沙滩上，坐在棚子里的人正打牌，嘻嘻哈哈，观光客如我，走走，看看。几百米的沙滩，很快走到尽头，山将沙滩隔开，把山脚直接伸进大海里。山上绿树郁郁葱葱，山脚一块巨石上，三个大红字：“望海亭”，廖承志题字。亭子在半山腰，沿着石阶路拐几个弯就到了。“望海亭”简陋且丑陋，浓密的绿树叶把它遮得严严实实，根本就望不见海，只能看到坚硬的水泥。

亭子旁一条小路，是游人踩出来的，弯弯曲曲，紧靠着悬崖边，时而野草拦路，时而树枝碰头。一个突出的岩石前空无一树，站在它边上望大海，空空荡荡，沉沉阴气扑面而来，灰色迷茫在海上在半空，白浪阵阵拍击着岩石。石头紧紧地抓住了绿树的大根，几朵黄花默默地开放，一个小岛卧在海中，好像鲸鱼，小肖说那就是棒棰。他给我拍照，做个动作，把棒槌抓在手里。

下山，走到沙滩另一侧，没有游人，裸露的岩石泡在海水中，山岚在海滩边上直立，浓浓绿意从山间缓缓而来。大光突然突破了乌云，洒落在辽阔的海面，海水顿时碧蓝。

没有路了，我一人在礁石上跳来跳去，终于拐进了一个山坳，避开了人的视线，独自看着这一片海，心底清澈，看哪，海涛奔涌，浪花跳跃，凉风习习对我细语，赞美主，让我们一起赞美主。或阴或晴，主啊，这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低头仔细看着眼底这些不起眼的石头，天啊，如此美丽，一块块大石头，被清澈的海水分开，又连接成一体，石头高低错落，凸凹分明，那凹下的一块块如盆如碗如小蝶，含住了一湾湾碧水明澈见底。这底，千山牵动着万壑，深绿色的水草丝丝散开，轻轻飘浮。黑色的小钉螺，紧紧地抓住石头，纹丝不动，它们的尖尖顶，宛如金字塔。一块块海苔，如花，如云彩，如树叶，碧绿，深黑，暗紫，淡粉，深红，橘黄，万千颜色，随着水波微微地摇晃，从高天射来的大光，让赤橙黄绿青蓝紫不断变幻，此明彼暗，时明时暗。

主啊，这是在这里作画，画好后，又把它们浸在水底，顺手，撒下了千万道明光闪耀。

走过一处海滩，又一处，乱石重重，碧波淡淡，涛声不绝于耳。几块巨石冲撞，头碰到了一起，身子却隔开。一道光线穿过空隙，摸着湿漉漉的石壁，走过这一线天后，另外一个天地出现在我眼前，一块巨石，犹如赤裸的汉子，立于乱石之上，凝视着海阔天空而木然、无语。

怕朋友久等，往回走了。

归途中，我登上了巨大的礁石，看水。水中，几块礁石，不过尺高，却如微雕的黄山、华山、泰山，排浪扑过来，被击碎顿时雪白，在漆黑的礁石脚下同时开放万千小白花。几股细流，穿过岩石的豁口流转，倾泻，如黄山云雾之奇幻，如庐山飞瀑之清幽。

这奇美的世界，海上天地，在呼吸之间形成，又在赞叹声中破碎。主啊，你的名字何其美好。

潮水退后的礁石滩上，几个妇女正在拣海物，她们穿着长袖的衣服和裤子，站在水中，低着头，从礁石上挖东西。我没敢打扰她们，远远地看着，她们弯腰的身影，为什么那么熟悉？想起来了，在奥赛博物馆，我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画面，米勒的杰作——《拾穗者》。

再见到小肖时我说，棒棰岛真美，它挽救了我对大连的印象。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在中国最美的地方，几乎到处都有这样的去处，专供高官达贵疗养。

我无语了。

2012.9.10追记

2023.1.17凌晨修改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