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来客

十年前，如果见到一个人在公共场所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或喃喃自语，不少人会投去诧异的目光：此人精神不正常，黏线？现如今，这种现象比比皆是，人们早就习以为常，见惯不怪。不就是戴蓝牙耳机用手机通话嘛。

二十多年前，送儿子上因特洛根夏令营，回来时到芝加哥住了几天，曾上一家大网吧玩电子游戏。一进网吧大厅，只见几个成年人坐在游戏机前，戴着巨大的头盔护目镜手做持剑状，望空乱劈，一时以为走错地方来了精神病医院。

轮到自己坐上去，才知道人家是在电脑虚构的环境中与人搏斗。

这是南来客第一次接触虚拟现实。虚拟是显然的，因为虚拟的现实缺乏现实感，离现实差得太远。

那时还不知道虚拟现实这个词。

南来客初闻虚拟现实这个词要到十多年后，距今七八年前，在戴尔公司的年会上。戴尔公司有关部门重点介绍了虚拟现实的研发，说是技术成熟后，音乐家可以使用虚拟现实在不同地方排练甚至演出，效果跟同台排练及演出无异。

具体如何，听众可以自己体验一把。

展厅有好几部电脑供听众体验。

南来客挑了一部游览海底世界的。

戴好头盔护目镜，南来客下沉来到海底沉船边上。只见各种鱼类和虾兵蟹将在沉船出没。冷不丁冒出一条大鲨鱼，跟南来客对视片刻，掉头游走了。

当时身临其境，要跑却不由自主，只能被动地接受现实。

体验后感触良多，赋诗一首：

【七绝】游虚拟现实

身临其境是还非

潇洒虚实走一回

此去未寻名利梦

笑从洋底戏鲸归

当时就想，应该研发一个文革虚拟现实，分整人版与被整版，让某些人进去体验一把，以满足其阶级斗争心态的需要，继续革命。

时隔多年，今年圣诞节，南来客又进虚拟现实体验了一把。

圣诞节上午，儿子起来后道声“Merry Christmas”就进了车库。

南来客知道，儿子拿礼物去了。

果不其然，车库里传来开关汽车行李箱盖的声音。随后儿子满面春风抱着两个大纸盒进来，“ 你们的礼物。”

儿子一向喜欢给父母一个惊喜。

当然，也希望给自己一个惊喜。

记得儿子上小学时，圣诞前夕特意交代爹地，半夜不要到壁炉边上，以免惊动了圣诞老人。

可怜“圣诞老人”今年想不出给儿子什么礼物，只好放些钱到儿子的银行账户上。

“圣诞老人”早过时了。

若干年前，儿子自己当“圣诞老人”，花一千多美刀给自己买了一架无人飞机。

今年，“圣诞老人”送给儿子一个Oculus。

Oculus是一套电子游戏设备，含头盔护目镜，两个操纵器，当然，还有软件。

儿子先叫老妈试用。

再叫老爹试用。

老爹一戴上头盔护目镜，瞬间来到侏罗纪世界。大小恐龙接踵而来。

这不是虚拟现实吗？

恐龙虽然凶残，只是自相残杀，几次走到南来客跟前都视而不见。

从侏罗纪世界出来，穿越时空又飞到欧罗巴洲阿尔卑斯山脉上空鸟瞰。

峰峦叠嶂，历历在目；望中雄奇险峻云雾缭绕者，勃朗峰也。

“要不要打野鸭？”儿子突然问。

二十多年前，南来客和儿子曾玩过电子游戏“打野鸭”。手持电子枪，打电视屏幕上出现的鸭子。

跟虚拟现实毫无关系。但父子俩玩了半天，打下数十只野鸭-当然不是真的。

一听“打野鸭”，南来客来劲了。

“慢滴来，” 儿子一边说，一边帮南来客戴上头盔护目镜。

迎面出现一座大山，一道瀑布从山峰泻下；南来客环顾四周，草木茏葱，右手里的操纵器顿时变成一支手枪，左手操纵器变成一个夹子，旁边大石上放着子弹夹。南来客用左手夹子取子弹夹，装到手枪上。

“往下看，有只兔子，可以打，” 儿子在一旁手机监控。

南来客不为所动。

心无旁骛，哪顾得上野兔？

说时迟那时快，远方一只野鸭翩翩飞来。

南来客抬手就是一枪。

首发不中。

接着左右飞出数只野鸭，南来客连发数枪。

依然未中，子弹却打光了。

子弹只有五发、打光后要退弹夹装新弹夹。

不过瘾。

儿子见状，说试试这个，带南来客来到一栋楼房，看上去像是仓库。儿子再三叮嘱，进去见人就打。

南来客手持双枪进了楼。

一个贼子刚露头，就被南来客一枪打爆了。

接着又有一个成了南来客的枪下鬼。

南来客左右开弓，不管贼人是左右冲出来的还是正面冲过来的，无论在高处偷袭还是地上冒出来，南来客弹无虚发，见一个干掉一个，直到把贼子消灭殆尽。

南来客摘下头盔护目镜，提枪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问儿子：老爹枪法如何？

儿子答：“平时你成日话自己老，玩游戏身手几快啵。点解你唔两手伸直射击？”

好似周润fat咁？

我哩个系李向阳动作。

话还没出口，只听儿子说，“试下哩个啦。妈咪都试过啦。”

南来客戴上头盔护目镜一看，眼前出现一个电梯，刚要迈步进去，赶紧收步：电梯没地板，下面深不见底。

一条木板从地板伸入电梯，看上去像是十米跳台跳板。

“那条木板敢上吗？” 儿子问。

南来客望而却步。

一脚踏空，后果不堪设想。

怪不得刚才萱大呼小叫的。

南来客想起儿子七岁那年，上多伦多国家电视塔，盘腿坐在那块下临无地的玻璃板上，气定神闲的模样。

又想到年轻时和萱一起上黄山莲花峰，过鲫鱼背、两边空无一物，下面是万丈深渊，二人也没犹豫半分。

如今明知脚下是实木地板，南来客硬是不敢越雷池半步。

这虚拟现实也真够现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