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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可桢日记 之 叔永归来
送交者:  2022年09月05日08:36:42 于 [世界时事论坛] 发送悄悄话

席琳

在竺可桢早年的日记中,曾多次出现叔永这个名字。每次当他要辞职浙大校长的时候,也都拿叔永出来当他所推荐的继任人。后来在上海,他又多次到叔永家里叙谈,见证了叔永在解放前后从上海出走香港再从香港到回归大陆的全过程,记录了那个时代中国一流知识分子的心路过程。


那麽,叔永何许人也?维基百科上说:


  • 任鸿隽(1886年12月20日-1961年11月13日),字叔永,男,四川垫江人,中国社会活动家,中国科学社主要发起人之一、首任社长,为推动中国近代科学研究、科学教育事业从无到有的发展着书立说、身体力行近半个世纪,在传播科学思想、建设科学体制、研究与制定科技政策等方面扮演了先驱的角色,是中国现代科学事业主要开拓者和奠基人之一,为中国现代科学和教育事业的发展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其实在竺可桢日记中,经常和叔永一起出现的,是他的妻子陈衡哲(1893-1976),这一位更是人中龙凤女中豪杰,值得大书特书的。精彩之处,还是看这一时期的竺可桢日记比较过瘾,因为其中提供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如在读一部水浒传,再加上一部叁国演义。而且叔永人还没到北京,各路神仙各路诸侯,就已经斗起法来了,挣得不亦乐乎。看起来这现实,都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神灵活现,永远比小说精彩万倍。


1949年5月30日 上海:


  • 下午谢季骅来,钱临照偕来。知季骅于昨由南京至丹阳,与陈毅同来。据陈毅云,共产党待敌党将尽力宽大,适之、孟真、咏霓均无避去之需要。渠曾阅研究院院士录,见有郭沫若之名,知研究院之能兼收并蓄。并曾提余名,谓当电杭州市长谭震林至浙大访余云云。其公子学锦现己就事于浦口永利公司化学组,因战事离职,现欲回永利,嘱余与侯德榜一谈。余谓侯去印度未返,余可为询黄海研究所孙颖。后以电话询得,谓人事方面须询副经理范鸿畴,办事处在四川中路219号叁楼。余即以复季骅(函由地质所李君带去)。晚叔谅来,知渠仍住原处,并知上海副市长潘汉年即潘寂之弟,而韦意即韦捧丹也。《解放日报》现用申报馆之物资及营业方面人材云。


1949年5月31日 上海:


  • 振公函则谓杭州市长谭震林已按中共当局令余回浙大主持。如此信固确,乃真不幸之事,因余对浙大校长一451职实己厌恶万分也。


上面这两段日记,和叔永及陈衡哲夫妇看似并无瓜葛,可是传递出来的消息和效果,则是有关的。其中的谢季骅,就是搞石油出名的谢家荣,学锦就是父子双院士的谢学锦,叔谅就是陈训慈,是蒋介石文胆陈布雷的弟弟。其他人如侯德榜和潘汉年,也都是名人。尤其潘汉年,是中共上海文化工作委员会的后台老板,而下面依次出场的夏衍,早是上海工委的核心成员。陶孟和是党国大佬黄郛的连襟,也早有反叛朝廷改换门庭之心。严慕光就是严济慈,正之就是吴有训。乐天宇是毛泽东的老乡加同学,是李森科学派在中国的传人,炙手可热。马寅初更是大名鼎鼎,如雷灌耳。赵志道则是杨杏佛的妻子,而杨杏佛与任鸿隽同是科学社的创办人。可知这时候中共做事,是考虑周密,滴水不漏,润物细无声的。而党国则自顾无暇,树倒猕猴散了的。


1949年6月2日 上海:


  • 陶孟和于今日六点由京到沪,午间曾邂逅之。渠住余庆路177号沈亦云女士处。余约明日往谈,并告以Sophia及颖川均欲与会晤云云。。。君衡云李曾云有事欲觅余一谈,余以己电话陈衡哲至渠处晚膳,故先走。至高安路叔永处,遇林伯遵,知基金会亦有文教处人前往接洽。叔永一二星期内或可回。陈衡哲谈昨赵志道曾在渠处夜宿。志道晚年境遇不佳,虽与其子小佛及媳同居,但各自分囊,住兴国路劳育利路口360号云。八点回。余借毛毯一条,因前晚觉冷而受寒也。丁肯堂借悟皆来谈,据云文教处副处长夏衍系杭甲工染织科毕业生,原名沈乃熙云。


1949年6月5日,上海:


  • 九点至复兴西路黄海研究所晤颖川。知化予已有电话来,遂借至余庆路177号(黄膺白寓)晤孟和。适研究所长已在讨论研究院之大计,到孟和、子竞、化予、九章、宗洛、仲济及正之,余亦加入讨论。据孟和云,仲搂已有函来,初云将往土耳其,继则决返国云,同时亦电汪瑕哉,嘱返国。孟和对于目前人民政府之处理工商业能虚心采纳颇为赞同,以为实行社会主义尚在卅年以后,目前不能不奖励小资产阶级云。借颖川至复兴西路黄海研究所。颖川云黄海将设二研究所,一为有机化学,在北平,请吴宪主持;一在青岛,为无机化学研究所,地点在青岛,所长侯德榜。。。七点至叔永家,陈衡哲与余商催叔永回沪事。遇余上沉及其太太,与允敏为同学云。


1949年6月6日,上海:


  • 寄任叔永函。


1949年6月9日,上海:


  • 陈毅约院士再谈一小时。一点与君衡在外吃面一碗。睡半小时。浙大民卅级女生周敏先来。知渠与其夫潘际刑由香港回,与吕炯同船云。晚膳后至高安路晤陈衡哲。遇林伯遵。


1949年6月15日 上海


  • 今日系上海人民政府市府请客,到客人俞渣寰、江问渔、陈望道、冷御秋、涂羽卿、吴正之、陶孟和、茅唐臣、蔓延芳、张菊生、蔡夫人诸人。主人到陈市长毅、潘汉年、舒同、粟裕。。。陈市长询及叔永,谓望其加人八月初北平之科学会议,谓盼余能往云。余今日接长望电,亦为此事。唐臣谓目前教育会议实比科学会议为重要。余甚然其说。


1949年6月16日 上海


  • 叁点正之来。约黄宗甄、冯德培及九章、仲济、化予、宗洛诸人,谈及八月二十边北京将举行之科学会议事。据黄宗虹报告,此事由科学工作人员协会与自然科学社、中国科学社叁团体发启,而主其者为涂长望、沈其益及卢于道兰人。现人民政府已赞同其事,愿任旅费及招待之职。筹备会定六月十九在北京召集。在上海被邀之人近四十人,医界占十余人之多。余等商讨结果,以此时离正式会议日期过远,不便去平。如平方同意,上海可先召集一谈话会,大家交换意见,于八月初再去。长望来电,系致正之及余者,谓华北科学界欣悉公等平安渡过战争,祈早日命驾北上,主持中华全国第一次科学会议云云。电系北平研究院陆学善所转。余等交换意见,大致以为此会议对于全国科学决策机关必庶有所决定。五点廿分余先走。晚膳后至高安路晤陈衡哲,告以陈毅于昨日曾询及叔永是否能参加科学会议。


1949年6月22日 上海


  • 晚膳后至高安路十四号晤陈衡哲。适陈其可(祖源)亦在。知叔永亦有电来,谓将乘轮回沪,但昨日中央机炸英国轮Anchises ,故目前恐一时邮轮不敢进口矣。七点在衡哲处吃稀饭。回院。至吴化予处,遇九章、钱临照。知宾四为临照之叔父,钱钟书亦为本家。


1949年6月26日 上海


  • 五点至高安路十四号晤陈衡哲Sophia。渠方读《庄子》并作诗以发牢骚。适其表弟庄权(号翼行,前重庆兵工厂厂长)亦来,同进晚餐,并饮五加皮一杯。据衡哲云叔永己来二电,均云待轮返沪。庄君云前廿叁厂厂长吴景直(钦烈)巳去台湾,家眷亦前往,极为元聊云。


1949年7月4日 上海


  • 五点半至高安路十四号衡哲处晚膳。知叔永仍无信,可知香港可以通信之说之无稽也。七点叁刻别衡哲。读唐诗:昨晚裙带解,今朝喜子飞。铅华不可弃,疑是恼陆归云云。


1949年9月3日 北京


  • 晚膳后余至新开路后椅子胡同二号严慕光家,并见其夫人张宗英。询及默君,余告以己赴台湾。渠方于五月间自昆明回平。慕光告余,谓润章夫妇己于六月间赴巴黎,并谓吴正之欲回清华而清华额满,教育工作者代表会议常务委员会又未被选为政协,心颇快快,因以告钱叁强,现以民主人士资格出席。卢于道落选,临走作一长函与周恩来表示不满,故目前虽不发表,最后将准其加入,但将予以教训。程孝刚辞政协,内有曾为国大代表,一之已甚,岂可再乎,因此为吴玉章所不满。叔永迄今在香港观望不来,人颇失望,若来大概在被邀之列云云。


1949年9月3日 北京


  • 上午八点叁刻至东四七条16号永利公司晤李承干,不值。遇石土渠,知李承干去颐和园,侯德榜去上海。侯于叁礼拜前曾电香港九龙饭店任叔永,嘱其速来,叔永回电谓能来即来。


1949年9月11日 北京


  • 今日余告慕光以叔永已有覆电,谓即来(后得电话谓叔永已到天津) ,慕光谓邀聘出席新政协会之人员今日常务会将作最后决定。但叔永之电系打给步曾,因此余电话步曾将该电稿送给慕光。但电文谓即来面洽,此电交出时适为乐天宇所见,乐以为叔永之来乃由步曾电召,拟将静生脱离华北大学(步曾电叔永时不免有此意) ,故此事反成为阻碍,使叔永不得出席。晚慕光来,谈至十点半。


1949年9月12日,北京


  • 上午八点半借杨石先(绍曾)至六国饭店126号晤农山,询及叔永抵天津事。适渠在打电话给侯德榜,嘱侯打民途电话至天津与叔永,嘱其早日来平。傅尔放(炳之)之子亦来,知步曾今晨即去天津晤叔永。此事将引起乐天宇之误会,因叔永未到津前,由香港打电给步曾谓即来面洽,而到津后,步曾又前往接他,使乐天宇疑心以为步曾与叔永统欲将静生生物调查所自华北大学农学院分出。故余认步曾之行为为不智,使叔永一到京便被人疑为别有作用也。农山谈及杨石先家世,始知杨之祖母己103 岁,五世同堂,亦世上罕有事也。


1949年9月13日,北京


  • 知任叔永己到京,住东四七条侯德榜处,上午来寓,余在协和未晤到。余约明晨往见之。


1949年9月14日,北京


  • 早餐后八点半至东四七条十六号永利公司晤任叔永。并遇侯德榜、李承干、石上渠诸人,知叔永在香港居留四个月之久,后乘太古轮来天津。衡哲嘱其早日回沪,而此间友朋均劝其多留平。


1949年9月15日,北京


  • 八点半赴七条16 号永利公司晤任叔永,遇陶孟和、卢析薪及侯德榜,约共赴午门看历史博物馆及故宫博物馆。与侯、卢、任叁人同乘车至午门故宫博物院。


1949年9月16日,北京


  • 韦捧丹打电话来,欲知叔永之住址,余告以永利公司之地址与电话,但闻叔永已于今日赴天津。


1949年9月20日,北京


  • 八点至东四七条十六号永利公司晤叔永,交与张孟闻来函,与之一阅。渠对于向政府要津贴事不甚乐观,且以为科学社经费不易维持,但渠亦知卢析薪有以科学社为政治资本而向政府活动,张孟闻则过于积极为科学社募款,以致引起各方之妒嫉。九点借叔永至六国饭店主楼晤韦捧丹(意) ,谈及科学社事。渠认为中纺公司、招商局等向为科学社团体社员之机关,仍可出补助费。谈及中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据叔永云,向来为清华保管四百七八十万美金,基金会本身保管一百叁四十万美金,利息二厘半到叁厘,需经中美两国保管人签。而董事会之产生乃根据中美条约,目前无法可以动用款项云云。十一点借叔永至中山公园水剧,经上林春至社穰坛,在来今雨轩饮茶。在此饮茶者惟余二人,可见北京已不见所谓有闲阶级。。。膳后借谢季骅至隆福寺街旧书铺,知线装书无人过问,书均论斤出售,每斤百余元云云。


1949年9月20日,北京


  • 中膳后邦华来谈,知叶左之己于本月十四号在杭去世。此次浙大改组,变动颇大。左之向来身体瘦弱,不能胜繁剧,而这次竟被聘为地系主任,每日须到校办公。这真不啻代他掘了坟墓,所谓爱之即所以害之也。渠大儿己在重庆税务任事,次儿患羊颠疯,馀息均尚在学校。一旦去世,如何得了。余与季骅谈,拟于今晚与马寅初谈,由浙大拨给一笔抚恤费(后以晚间未晤到,于廿二晨打电话给北京饭店马寅初,告以过去久年教授死后有给薪一年之办法)。


  • 六点馀即出发赴中南海怀仁堂,开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余之座位为548号,与江问渔、俞庆棠二人为隔邻。首由周恩来副主席报告。此次应出席者共662人,巳到平638人,实到635人,不能到者十人,其中有杨杰在香港被人暗杀,徐向前、颜惠庆因病不能到,萨镇冰、荣德生年老不能到。次推朱德主席,请毛主席泽东致开幕词(十八分钟)。继续演讲者有各团体代表刘少奇(14')、宋庆龄(12')、何香凝(15')、张澜(11')、高岗(18')、陈毅(5')、黄炎培(11')、李立叁(16')、新疆代表赛福鼎(16'连翻译)、张治中(11')、程潜(9')、华侨代表八十四老人司徒美堂(13'连翻译),散会巳十一点。乘车至寓十一点半。当刘少奇演讲时天忽雨雹,何香凝讲时雷声隆隆。


尤其是读到刘少奇和何香凝演讲时发生的小动作,简直是出神入化,妙不可言,是神来之笔。


竺可桢如果去写小说,肯定是大卖。其他人,周树人张爱玲之类,大概就都要失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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