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建築風格都是所謂“阿多比”(Adobe)——土黃的牆,土黃的門,土黃的頂,拐角一律渾圓——如果說別的地方建房子是用斧頭、鋸和米尺,這裡建房子就是用砂紙和圓規,讓我想起墨西哥人渾圓的臉龐、渾圓的脖子、渾圓的肩膀、渾圓的胸脯……
跨越美利堅之旅·上篇:西遊記(第六天)
◆高伐林
旅行第六天
美國的州(state),英文本意就是“國”,一個州就是一個國,各有憲法,所以美國國名是“合眾國”(United Sates)。我們此行已經多少次跨州越國?越往西去,“國”越來越大,這新墨西哥州,就相當於東部最大州之一賓夕法尼亞州的兩倍之多,德克薩斯州又相當於兩個墨西哥州那麼大!好在國與國之間,沒有海關,沒有出入境管理處,不須審查護照蓋章放行。人們很難發現幾個小時之內,自己已經到了某個“外國”。
但跨進“新墨西哥國”,很快就發現一個重大特點:植被沒了!
沒了連綿林濤和參天大樹,沒了蔥蔥鬱郁的玉米小麥,也沒有要過兩天我們才能看到的加州、亞利桑那州那漫山遍野的鮮黃茅草。這裡乾脆就是直接裸露的一望無際的灰黃沙地,稀稀拉拉點綴着一簇一簇的灌木,偶爾我認出有名為“約書亞”(Joshua)的短葉絲蘭(Yucca brevifolia)。
植被尤其是森林的重要性,我是最近讀了校友胡曉暉推薦的美國歷史學家賈雷德•戴蒙德(Jared Diamond,就是那位《槍炮、病菌和鋼鐵》的作者)又一部沉甸甸的力作《崩潰》(Collapse)一書,才有了深切的感受。
昨晚選擇在Santa Rosa宿營,是不得已,按說趕到新墨西哥州的最大城市阿爾伯克基(Albuquerque,一譯阿布奎基,美國人簡稱為ABQ)更好,但還有近120英里、兩個小時的路程呢,不能太累啊。
一夜無話。今天早早起來,收拾上路。今天的計劃,一是參觀阿爾伯克基的老城(Old Town),我更嚮往的是參觀近在城郊的岩畫國家紀念地(Petroglyph National Monument),然後還要參觀離阿爾伯克基不遠的該州首府聖塔菲(Santa Fe)。
我相信沒有幾個中國人聽說過阿爾伯克基。城市其實挺像樣,是新墨西哥州最大的城市。在自然和人文旅遊資源不夠時,就要靠自己打開腦洞來創造,這個城市的創造之一,就是每年10月初舉辦熱氣球節。從1972年開始,延續這麼多年,據說2017年,發展到700隻熱氣球,成為世界最大的熱氣球節了。這裡其實還有許多旅遊參觀項目,像有重要的核基地、國家實驗室,於是在本城設有國家核科學歷史博物館(National Museum of Nuclear Science & History);此外,近年來多部大製作電影和電視劇也在這裡拍攝,是影視界最受歡迎的“全美十大城市”之一,被媒體說成“下一個好萊塢”呢。
按照事先查的阿爾伯克基老城的地址,開去了找到泊車位,但下來一看,居然是動物園停車場!不禁傻眼。雖然只是上午九點多,但已經是上烤下蒸,熱度難耐。趕快問當地居民,弄明白了老城還比較遠,無法從這裡步行前往,開車也得七八分鐘呢。於是上車,七拐八彎,總算找到了。
老城並不大,也不是步行區,今天不是周末,車不多,人也不多。
我們將車停在San Felipe教堂前。教堂顯然是這片老城的精神中心。我們進去轉了轉,又在老城周圍的店鋪和公園裡隨意走走,感受一下氣氛。來此觀光的墨西哥裔相對比例較高,白人不太多,像我們這樣的亞裔,更是絕無僅有——我只見到一位亞裔女性,顯然是本地人而不是觀光客,帶着孩子進了教堂。

阿爾伯克基老城裡的San Felipe教堂。

老城的商店多是墨西哥和印第安風格的商品。
走幾步就出汗,於是上車去找岩畫國家紀念地。
岩畫國家紀念地成立於1990年,總面積約29平方公里,是北美洲最大的古印第安岩畫遺址之一。
紀念地比我想的要遠得多,遊客中心就已經在城邊上——我事先查地圖,以為岩畫所在地就在城郊這一片山嶺上——沒想到我理解錯了,遊客中心接待的老太太不甚耐心地告訴我,還必須開車前往——“走是走不到的,走要走幾個鐘頭。”幾個岩畫集中地還不在一處,“你想去哪一處?”我只好指了她給我看的地圖上標明岩畫最多的一處,恰恰那一處是最遠的一處。老太太給我們詳細講解了如何前往,我們出來上車,前往那兒,又是好幾英里!
開到了那兒,是在一個山腳下,將車泊好。正好有幾個遊客返回停車場,我便問他們:到岩畫處,要走多遠?“Two and half.”
兩分半鐘?不可能那麼近吧?那麼,是……兩個半小時?我的天!
張樺比我鎮定。我們向山上走去。
我們走的是沙地,就是我們在公路上看到的那種偶有灌木的灰白沙地;離我們一百多米的右側,是黑黝黝的岩石山,但是路標的箭頭並不指向這些岩石山,而是指向沙地的遠方——岩畫在那兒呢。

眼前是大熱炕、大火盆,岩畫在哪裡?放眼望去,遙不可及啊!
“七月流火”——這是《詩經•七月》的名句,我作為中文系畢業生,當然知道這說的是大火星(心宿二,天蠍座主星)西行離開天際之意,農曆“七月”也是一個月多之後。但這並不妨礙此時此刻用這四個字來形容我的感受:此時不是“七月”嗎?此刻周圍不是在“流火”嗎?每一步踏下去,都是踏在火上;驕陽高懸,瞪着大眼將火的瀑布傾倒到我的頭頂、肩膀和脊背。糟糕的是,今天最該用上的防曬膏,遍尋不着!
還要走多遠才能看到岩畫?一百米?五百米?一公里?兩公里?會不會中暑?會不會倒在沙地?為看岩畫,值嗎?
我不禁打了退堂鼓,對張樺說:返回吧——再走下去,會被曬成“人干”了!
關鍵時刻,在我看來對旅遊觀光沒有我那麼狂熱的張樺,卻對我說:別呀!咱們千里迢迢來不就是要看岩畫嘛,一幅都沒看到,怎麼就往回返呢?
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好,走!
前面又有路標。兩個箭頭,一個箭頭繼續向前,一個箭頭指向右側。我倆本能地選擇了第二個箭頭指示的方向——向黑色岩石山靠攏。
走在岩石旁邊了。好一會,火瀑傾瀉依舊,暑氣蒸騰依舊……我幾乎就要再次絕望了——“看!”張樺眼尖,手一指——岩畫!看到了!在深色岩石上清晰地看見白色圖案。我拿起相機就拍。隨後我們又看到了多處岩畫。感謝張樺要我再堅持走下去,不看到別放棄!


據說400年到700年前,印第安人以及後來的西班牙殖民者用鑿子在玄武岩上直接作畫,岩畫以人形、動物以及符號居多,究竟代表何種含義,多數尚不明確。
如果說這一帶有什麼讓考古界為之震驚的,就是美國一位叫約翰•拉斯坎普的業餘碑銘愛好者於2014年發表一篇論文,論證在新墨西哥岩畫國家紀念地(以及亞利桑那)發現中國的甲骨文,證明古代中國人在至少2500年之前已經橫渡太平洋探索美洲。
此說並未得到考古界的普遍首肯。但是中國人早在上古時期就“發現美洲”,已經有極多證據和論證。
天氣報告說這天阿爾伯克基是攝氏33度。但在這接近正午的陽光下,我相信至少在42度以上。好在我倆算是皮實!
回到車上,猛開冷氣,掉頭向東北,去聖塔菲。
這段路非常好開,25號高速公路,坡度不大,彎度也不大,騰雲駕霧一個小時就到了。之所以說“騰雲駕霧”,因為聖塔菲據說是美國州府中最高的城市。我不太相信,難道比著名的“高原之城”、科羅拉多州首府丹佛還高?查了一下,還真是的。丹佛號稱“哩高城”(The Mile-High City),海拔一英里,為1609米;而聖塔菲的海拔據維基百科的說法有兩個:1935米和2231米,哪一個說法都比丹佛高。
美國許多城市有綽號,聖塔菲的綽號,是“不同之城”(The City Different)。怎麼不同?當我們來到城裡最熱鬧的“廣場”(The Plaza),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這裡的建築風格都是所謂“阿多比”(Adobe)——類土磚房、類土坯房:土黃的牆,土黃的門,土黃的頂……而且拐角一律渾圓——如果說別的地方建房子是用斧頭、鋸和米尺,這裡建房子就是用砂紙和圓規,讓我想起墨西哥人渾圓的臉龐、渾圓的脖子、渾圓的肩膀、渾圓的胸脯……

聖塔菲的這座著名酒店,就是典型的阿多比建築風格。
質樸又憨厚的阿多比,如果只是曇花一現,會令人眼睛一亮,但那並不出奇;這裡阿多比卻連成線、結成片。後來我才知道,州議會通過法案,規定聖塔菲保持這樣古樸的風格。
第二個不同之處,也很快感受到了:到處都是藝術品。廣場的一側的門廊下,全部是墨西哥人、印第安人小販,每人一米寬度的攤位,密密麻麻擺着首飾、針織品;而畫廊、藝術工作室星羅棋布。聖塔菲,是美國僅次於紐約的藝術品交易中心,每年有上百萬人到訪。

我聽人介紹,有條峽谷路(Canyon Road),兩旁全是展廳、工作室。我倆終於找到了。已過正午,更加悶熱難當,但是我還是奮力尋訪,家家都有寶貝。

張樺嘀嘀咕咕地說,比不上北京宋莊——光是美術館都有150個,有三層樓那麼高的展廳!論規模和氣派,或許如他所說,宋莊壓聖塔菲一頭;但是論別有風情,聖塔菲是無可取代!


這麼窄的峽谷路,居然有人將車載流動畫廊開到這裡招徠生意。
兩天后我到了加州,聽我妻子的同窗、一位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H女士介紹,才知道再往北約一個來小時,有個小鎮叫陶斯(Taos),更“阿多比”,非常有特色、充滿民間藝術氣息。我一聽這個鎮名,馬上問:“與中華文化有關係嗎?”因為西方人把道家、道教的“道”就音譯為“Tao”。她告訴我,與中華文化並無關係。我後來查到,其鎮名源自美國原住民語言,意指“紅柳樹之地”。可惜因我孤陋寡聞,事先策划行程時對陶斯一無所知。
聖塔菲這個藝術之都,值得再來!再來時一定也要拜訪陶斯——但絕不能盛夏!
從25號公路原路返回阿爾伯克基。張樺從家裡帶來自種的蔬菜幾天來已經吃得精光——沒吃完的也放壞了。於是事先查好了地址,順路到了全美連鎖倉儲式Costco大賣場買蔬菜和熱狗。從那兒轉上40號州際公路,向西疾馳,6點多鐘抵達位於Gallup的旅館。
今天的旅館,是我們此行最便宜的一家,也是最糟糕的一家!中國文革中曾有“小車不倒只管推”一說,這家店家則是“房子不倒只管租”,腳踩西瓜皮,滑到哪兒算哪兒,拿定主意,絕不投錢維修了——椅子坐墊破,牆上插座破,放廁紙卷的架子斷了一半,就那麼歪着;壁燈的開關壞了,就那麼滅着。更糟糕的是,張樺發現了滾床單留下的精液痕跡;我用白毛巾沖涼,打上浴液一搓,毛巾竟泛黑了!這是化學反應,還是生物反應?奇哉怪也!
對我來說,更糟糕的是網絡不暢——沒法用電腦查資料。雖說我們有手機,但是畢竟手機屏幕太小、字也太小。
這樣的旅館,不給小費!
(未完待續。2019年8月草成,9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