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安澜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小队里巷上某家在娶媳妇，场面热热闹闹，东家阿伯心急火燎地找我父亲，当时父亲正在梭蟹赌钱，我不明白，问阿伯啥事。因为场面上帮忙的叔伯婶娘有的是，而阿伯非要找我父亲。我有点丈二金刚。边上小婶娘笑笑说，新娘子起了嫁妆，要搬子孙桶，这个非得你父亲来。因为你父亲头胎是儿子。从此我才明白，结婚场子里，现在与时俱进百无禁忌了，但这个子孙桶是触碰不得的，只能是头胎生儿子的才有资格去厾这只桶。后来父亲成了厾子孙桶的专业户。

我记忆里的第一个场景是这样的。我很小的时候，大概父亲劳累过度体力不支，睡倒了爬不起来，不当心把床弄脏了。娘在愤怒里，用剪刀把棉胎撕了个粉碎。看着片片棉絮在场上飞，父亲抱头痛哭。若干年后我问父亲，你为什么不离婚。父亲说，离掉了，到哪里去再讨。我又说，这种野蛮的女人，你讨来做啥。父亲说，讨女人，不过是传宗接代。后来，我对传宗接代恨之入骨。我心里想，如果我碰到野蛮的女人，我就是把硬卵朝床架子上甩甩，也不去操她的屄。所以，每次看父亲结婚场子里厾子孙桶那得意的笑脸，我就不以为然。

结婚场子里，厾子孙桶得走第一，其后跟随的这个盘那个盘，就任何人都可以随意厾。这些个盘里往往放着讨口彩的芋艿籽、花生结，民间寓意多子多福。多是民间文化里讨彩的一套。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古人《诗·小雅·斯干》中有“弄璋之喜”和“弄瓦之喜”的区别。其实，在中国几千年的文化基因中，弄瓦又何喜之有。明·赵弼《木绵庵记》：“喜公有弄璋之庆，万事足矣”。赵弼说了实话，生了儿子，就上上大吉了。这里反映的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生育观念。

诚然，在古代人的意识中，生儿子盼望着能光宗耀祖，最少，也是一个抗把式的好劳力。这是农耕时代小农思想的产物。现在，在苏锡常农村，像我过了五十，一般都升级一辈了，有的孙辈早的可以上一年级了。四十五岁升一级的大有人在。有些孩子读书不行，早早出来做工，二十出头俩小孩就呆在了一起。农村对这种现象谓之“先盘水先缩脚”，啥事都得抢在头里。而一些读了大学的孩子，毕业要到二十三岁，工作两三年，找对象顺利的话，结婚也要到二十六，而实际情况，现在男女到了三十还没对象的也很多。时代在变，社会也在变。“多子多福”，“早生儿子早得福”等等的生育观就算在农村地区，也慢慢在弱化。还有一个原因是小辈孩子在读书以后，眼界开阔，经济独立，思维活跃，主要是上一辈人对他们掌控能力大大减弱，用大白话说是“无法做他们的主张”，特别是在关乎个人前途的婚姻大事上，父母看着孩子年龄逐年上去，也只能干着急。

吕思勉在《中国通史》中提到，中国文化的伟大，羌、氐等胡虏，拓跋慕容鲜卑等落后民族最后都被先进的汉民族同化，像北魏孝文帝那样。现在年轻人留学出国都热衷于欧美日本等先进文明国家，不管国内媒体如果贬斥欧美日本，我从没听说过有去北朝鲜的，这就反映出先进文明对落后地区的强大吸引力。国家与国家之间，地区与地区之间，有了巨大的落差，买卖人口、买卖婚姻的现象史不绝书，历朝历代多有。本来不奇怪。“铁链女”的现象，产生的根源是贫困差距，反响的巨大是手段的恶劣，已经超出了作为人的理性能承受的意识范围。在21世纪世界普遍进入文明社会的今天，还有把人变成牲畜般的劣迹，这是对所有有良知的中国人的侮辱。国人的愤怒，与其说还铁链女公道，莫如说找回自己作为人的良知、和在这块土地上所有人应该固守的底线。可惜在天朝，“良知诚可贵，公道价更高，若为政权故，神马皆可抛”！现在看，在这块土地上，底线是用来抛弃的。

世界上，先进的文化对落后的民族，始终有一股推甩不掉的向心力，这是人内心深处与生俱来的渴望。就像人天然的渴求吃饭睡觉穿衣一样。中国人是一个没有凝聚力的民族，是一个有奶便是娘的民族。国民党得天下，“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蒋中正”；老人家坐庄，就将歌词改一下，腔还是那个腔，调也还是那个调。中国人对于当奴才，从来都不荒腔走板。满人来了，全体“喳喳喳”；洋人来了，全是带路党。遇到战争兵燹，人口锐减；太平几年，人口马上就会暴增。汉民族蝗虫般的存在，适应环境、生存能力极强，造成了一个现象，中国人像蝗虫一样，世界上到处飘，各个角落都有中国人的身影。

“铁链女”背后，折射出的是中国文化的劣根性。所谓的四大文明古国，5000年灿烂的文化，一坨屎而已。中国传统文化中，我不认为有多少好的东西可以与现代文明相对接。资中筠在一次演讲中说西南联大一位教授曾经说过，“不读中国历史，不知道中国文化的伟大；不读世界历史，不知道中国文化的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