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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往事:何家爷爷和奶奶
送交者:  2021年12月18日10:57:08 于 [世界时事论坛] 发送悄悄话

乐维

那是七十年代,何家爷爷和奶奶是一对孤寡老人,住在我们那片木房子的最西头,我家住在最东头。

传统上,芷江人称呼老人家,除了必带姓氏,还会加上一个“家”字。有点土气,但十分亲切。芷江人称呼别家的叔叔阿姨,或者老师必带姓氏(不一定加“家”字)。我离开芷江几十年了,到现在仍然很不适应流行的不带姓氏的称呼。只要是老年男性,都是爷爷;老年女性,都是奶奶;中年男性,都是叔叔;中年女性,一律阿姨。要不就都称呼老师,前面统统没有姓氏。常常几个阿姨,几个叔叔,几个老师在一起时,你不知道在叫谁。我还是很留恋芷江人在称呼上的传统,加了姓氏,更显得尊重,亲切,也更加清楚。

所以我们小孩都叫他们“何家爷爷”,“何家奶奶”。

这片房子原来是杨永清的。杨永清,芷江人,曾经被选为芷江议会的议员,参加过北伐,任北伐军的师长。因为不是蒋介石的嫡系,受到排挤,一气之下,回了老家芷江。共产党来了,把他抓起来当土匪给枪毙了(在湘西被枪毙的土匪中,他是唯一一个一直住在城里的“土匪”)。于是这片房子就变成了政府的,以前属于毗邻芷江师范的,后来芷江师范并入芷江中学,这片房子就变成了芷江中学的房产。

这是位于芷江城东北角的城墙边,地势比周边都要高很多。以前有高高的围墙,但早已撤除,变成了一块篮球场大小的平地。地中有两棵大腿粗的石榴树,还有一棵更大一点的杏树,两棵小一点的桃树。这片平地前方,有台阶下到芷江中学的食堂,左边是一条两边高墙的小巷,通向一口芷江特有的四方井。是芷江中学,和周边地区居民的生活水源。

站在平地台阶上极目远眺,可以俯瞰芷江中学和附近地区。春天来时,盛开着红色的桃花,黄色的杏花,白色的李花,加上屋前喇叭状火红的石榴花,像一团团在空中爆开的礼花,给人们产生强烈的视觉冲击,带着花香的春风更是把人陶醉了。

这片房一共十几间,正面最高的是一栋两层木楼,其他都是平房。我们东边是一栋极具芷江特色的传统平方,中间是堂屋,有横匾有对联,一般是会客和吃饭的地方。我们住的时候就是一个空屋,是我们三家的公共空间。我家住东厢两间,邓师傅一家住西厢两家,唐姐住我们后面的一个可能是放杂物的库房改的小房间。

中间二楼后面,也是我们的西边后侧,一栋平房是胡老师和沈老师两家。前面有一块小平地,有点像天井坪。再往西就是刘宝琰老师住的房间,过去就是何家爷爷和奶奶的住房。

都是芷江中学的老师,员工和家属。唐姐住的是她公公爹老易老师的房子,易老师是学校的退休教师。

何家爷爷奶奶无儿无女,享受五保户待遇。他们为何住在这片属于学校的房子里?我不清楚。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是当时最早住在这片房子里的人。最可能就是当年他是杨永清家的仆人,所以就住在这栋房子里。这片房子的主楼(有两层楼的那栋房)靠东,他住的房子在最西边,边上是水塘,没有路,很可能西边房子就是当年仆人住的房子。杨永清被枪毙,但他的仆人还是劳动人民,加上何家爷爷可能无处可去,于是就留下来了。

房子后面五六十米就是城墙,在房子与城墙之间,一棵长青的参天大树耸立着。树干笔直,大约需要五个人才能合抱,大约三十米高,最上面的巨大树枝呈五指托天状,伸展的树枝遮盖了部分房子的阳光。

我问过何家爷爷:“这棵大树有多少年了?”,他说:“我小的时候,它就有这么大”。当年他七十多,这树应该是几百年的老树了。树虽然老,但仍然生长的很旺盛,上面没有枯枝败叶。

俗话说“树大招风”,处于高高的城墙边,这棵树应该是芷江城最大的和最高的树。奇怪的是,我住在芷江20年的时间里,不论多大的电闪雷鸣,它从来没有被雷击过。树上也没有任何曾经被雷击过的迹象,说明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都没有遭受过雷击。

老百姓相信大树不但可以保持水土,还会庇护周边的人,大家都对这棵大树很敬畏。说来也怪,虽然那时是文革,很多人被整死,或坐牢,但住我们这片木屋的人没有人被整死,也没有人坐牢,连病死的人都没有。这是不是就是因为有那棵大树的庇护呢?

何家爷爷和奶奶在这片房子的居民中年龄最大,没有儿女,全靠政府的五保补助金生活。当年的五保户的待遇大概是八元人民币一个月,食品都是凭票供应,一个人每月大米二十四斤,食油四两,猪肉一斤。米是一角三分八一斤,猪肉是七毛四一斤,油的价格具体不记得了,大概与猪肉差不多。买下这些食品大约要五元钱,剩下的三元用来买盐,菜等。

老两口都七十多了,都是小个子。何家爷爷大约一米五二,五三,何家奶奶还不到一米五,身体不太好,而且是小脚,走路不稳当,基本上就在自己屋里和家边走走。但头脑很清楚,手还灵便,有时戴上老花镜做点针线活。

他们自己照顾自己,没有请保姆,也请不起。他们可能有亲戚,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来看望过他们,更没有见亲戚来照顾他们。

他们房子的前面有一口篮球场大小的池塘。一般池塘都有水源,要么是小溪流,要么是泉水,但这口水塘什么也没有,就是靠下雨蓄水。这种池塘在冬季或久旱时会干枯,但何家爷爷边的池塘从来不会干枯。究其原因,应该是离水塘五六十米处的那棵大树的水土保持的作用。这有点神奇,但大树的水土保持作用常常超出我们的想象。

池塘边大约有两分地何家爷爷在种,种的菜老两口自己吃,几乎不用买菜。吃不完的两老口就做加工菜,比如干豆角,干辣椒,腌青菜,腌茄子,坛子菜等。所以虽然钱很少,在他们的精心安排下,过得还可以。

何家爷爷种菜,得从水塘里担水浇菜,大概十几米远。不知什么原因,何家爷爷的右小腿往外弯曲,严重变形,按照美国的标准,绝对可以算是残疾人。担上一挑水,本来弯曲的右小腿弯得更厉害了,好像马上就要被压断了。我曾经建议我替他担水,被他谢绝了。

他对我说过“我已经是黄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了,过一天是一天”。话虽然这么说,但却仍然种菜,担水,加工蔬菜。大有“老马已知黄昏近,不用扬鞭自奋蹄”的劲头。

老人多病,我有时候去他们家,看见何家奶奶病了,睡在床上。没有人来照顾,也不去医院,就是硬抗。芷江的冬天结冰,天气很冷,没有暖气又漏风的房子里,他们只有芷江的那种竹烘笼,和火箱取暖。有时候何家奶奶病的久了,家里的衣服被子很久没有洗,尤其是春天雨季,屋里弥漫着一股霉气。一旦何家奶奶身体好转,她会把衣服,被子都洗了,拿出去晒,尽量保持屋里的卫生和整洁。

老两口从不要求别人帮助,有问题都是自己解决,解决不了的就忍着。

当年没有自来水,喝水必须去约两百米开外的四方井去担。靠近四方井的小巷有几十米的一段斜坡路,去的时候下坡,担水往回走是上坡。七十多的何家爷爷自己担水,走那段上坡时极为吃力。我曾经有几次走在他的后面,听到他沉重的喘息声,走得极慢。冬天的时候,天冷路滑,何家爷爷挑水更加艰难。有时候在坡最陡的地方,他很难上去。这时候如果我碰上了,提出帮他,他会答应,让我把水担到他家去。

为了减轻他担水的困难,我说我来替你担水(指到四方井担水),他开始不同意。但后来觉得我的诚意,最后同意了。

他们家有一口大水缸,可以装两三挑水,担满了他们可以用上一星期。从此我每周给他们担一两次水。

何家爷爷家的侧面也就是那片房子的后面,有很大一块菜地,大概有一亩多,延伸到五指树下。属于学校,但常年无人种,何家爷爷也无力种。于是我就和班主任尹全福老师商量,让我们班承包这片菜地,种的菜交给学校食堂。学校同意我们承包菜地。

我当时当班长,就带同学利用周末来种菜,主要种的是西红柿。因为我住得近,隔几天去看看。因为地太大,浇水需要从池塘担水,太远也太难。我能做的就是锄草。得益于那棵大树的水土保持功效,虽然从来不浇水,但西红柿没有被干死,还结了很多西红柿。我一个星期会采摘一次,少则十几斤,多则三十几斤,统统交给食堂。

有一天中午,我在地里摘西红柿。摘完了一片地势高的地,正想跳入一块地势低的地去摘,刚准备跳时,突然看见地中间盘卷着一条大蛇,我马上收住脚。仔细一看,这蛇大概有小胳膊粗,盘卷成一个圆圈,大概有大脸盆那么大。我吓得不轻,小心翼翼地从地边绕过蛇,去找何家爷爷,告诉他地里有条大蛇。他听后很平静地说:“不要惊动它就是,它不会伤人的,一会儿就会走的”。

我心里害怕,坚持让他去看看。他看我紧张的样子,终于起身跟我去菜地查看。

他看到蛇以后,站在离蛇三四米的地边,对蛇说:“你这个畜生今天怎么到这里来了?这不是你呆的地方。好好休息以后,回你该呆的地方去吧!”。

说完了,和爷爷对我说:“它知道了。等一会,它就会走的”。我半信半疑跟着何家爷爷离开了。我不敢再摘西红柿了,只好回家去了。过了几个小时,我壮起胆子再去查看,蛇果然不见了。

一朝被蛇吓,十天不敢回。我停了很久没有摘西红柿,不知过了多少天恢复采摘。当然再也没有见到蛇了,它或许可能听懂了何家爷爷的劝说,不再来这个不是它呆的地方了。

后来我下乡当知青去了,担水由同住这片房子的小毛(邓湘源),和小刚(胡应刚)接手。

考大学的时候,何家爷爷,和奶奶仍然还在,但已经80多了。等我考上大学后,他们先后去世。那棵曾经庇荫过我们多年的五指大树,后来也遭雷劈了,最后被砍了。树下的那片我住过的房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撤除了,盖了新宿舍楼。

芷江中学后来又恢复成芷江一中和芷江师范,我去芷江一中看望过几次老师,多次远远地朝那片房子的方向看去。房子不见了,远远看见的是毫无特色的宿舍楼房。那棵大树是这一片的地标,老远就可以看见,现在也没了踪影。虽然走过去就一百米,我却从没有走过去看,因为我过去能看什么呢?

那是我曾经住过七年的地方,是芷江我住的时间最长的房子(现在芷江这样的木房已经差不多没有了。如果能留下,会是难得的地方建筑博物馆)。只要一想到芷江,总是浮现当年在那里居住的日子。潜意识里,我把那里当成了我心中的芷江,我永远的故居。那棵五指擎天树,那片老木房,何家爷爷和奶奶,邓师母与她的老母猪,邓家的小毛,五妹,胡家的小刚和哥哥胡毛,盛家的娃娃,Diang妹,现在人去楼无,树倒塘枯。我的怀念被连根拔起,思念的心绪无处寄托。还是不去看的好,让我心中能永远保持记忆中儿时故居的美好印象。

写于2021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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