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田自耕

经过文革的人，一定不会忘记，当年红卫兵砸孔庙，烧旧书的情景。文革是文化大革命的简称。其实这文化大革命，就是一场取消旧文化的运动。

前几个月，看阿富汗的新闻，得知塔利班也搞文化革命。他们把有千年历史的巴米扬大佛给炸了。

塔利班是神的学生。红卫兵是毛主席的学生。感觉塔利班与红卫兵有许多相似之处。

这股取消文化的运动，不仅发生在中国，阿富汗，现在又曼延到了美国。从去年开始，＂取消文化＂已在各地出现。

去年全美的＂黑命贵＂运动中，愤怒正义的革命群众，不仅抗议现行的＂黑命不贵＂分子，还要鞭尸历史的＂黑命不贵＂分子。

最著名的历史＂黑命不贵＂分子，当属南北战争中的李将军。因为他为蓄奴的南方奴隶主的利益而战，是黑命贵的死敌。据说，应广大群众的强烈呼吁，弗吉尼亚州州长宣布将移除位于州府著名的罗伯特·李将军的雕像。其他各地李将军的塑像，也多有破坏。这些取消文化的举动，得到广大黑人朋友的支持，也得到不少华人的支持。比如，有个叫林三土的著名作家说：移除李将军及其它南方邦联领袖的雕像，乍从短期上看似乎不利于稳定，毕竟激起了左右翼的直接碰撞，但从长期而言，其实是维持美国社会政治文化可持续发展的势在必行之举。

这些激发了我想了解南北战争中的李将军的兴趣。

李将军何许人也？

李将军，全名叫，罗伯特·爱德华·李（Robert Edward Lee，1807年1月19日—1870年10月12日），美国军事家。南北战争爆发之初，林肯总统原本任命罗伯特•李为联邦军的指挥官，但当弗吉尼亚州于1861年4月决定退出联邦、加入南方的邦联时，罗伯特•李选择为自己的家乡而战，辞去北方的军职，改为南方的邦联效力。于是就任南方联盟的总司令。1865年，他代表南方联盟军，向他的学生，北方军总司令格兰特将军投降，从而结束了内战。（注，李将军曾是西点军校校长，其时，格兰特是西点学生，在西点军校，有李将军的雕像，不知推倒没？）。

李作为败军之将，但还是受到民众尊崇，他的塑像到处可见，连国会大厦内也放置了他的雕像；许多道路、学校以他的名字命名。

李将军当时在南北双方，都受到民众普遍的尊重。据说在投降谈判桌上，李将军伸手摘下自己的指挥刀，交予格兰特将军以示投降。格兰特将军却把指挥刀推回说：“在美国，没有人可以承受这份荣誉。” 足见他的声誉之高。

是什么使他受到当世和后世如此的尊崇？他的自身素养，他的军事才能？这些都可能是因素，但最主要的，应该是他的＂人命贵＂的崇高思想。

当时，虽然败局已定，但他手下有许多宁死不屈的将领，坚决不肯投降，扬言要发动人民群众，打游击战，地雷战，地道战之类，与北方军作殊死搏斗，直至一兵一卒！可李将军坚决反对这种人民战争的思想和玉石俱焚的英雄气概，他坚持，以人为本，生命至上，反对无谓的牺牲。为了保全百万人的性命，李将军力排众议，决定投降。他的投降，换来的是百万人的性命！所以他功德无量！

在古今中外的历史上，投降的案例多了去了。投降就能换来士兵和平民的生命？也不一定。

当年太平天国的石达开，兵败大渡河，其时手下还有二千多士兵。清军要石投降，石说，＂求荣而事二主,忠臣不为; 舍命以全三军,义士必作＂。清军答应，＂你投降，就不杀你的士兵＂，＂你不杀我的士兵，我就投降＂。双方一拍即合，谈妥，于是，石达开命令士兵，放下武器，集中在一空地。安排定当，石带其幼子及数个亲信，乘小舟渡江投降。刚到对岸，忽然炮火轰鸣，他亲眼看着他的二千多士兵，肢飞腿断，顷刻丧命。石本人被凌迟，其他所带之人全部处死。石达开的投降，舍了命却全不了他的三军。

而李将军的投降，不用舍命，却能全他的三军，不用坐牢，却能坐校长宝座。（投降后不久，他被任命为华盛顿大学的校长，这所大学现更名为华盛顿-李大学，以纪念这位校长的功德）。南北战争结束后，没有一个将军成为战犯而受到严厉审判，没有一个士兵成为历史反革命而受到清算，没有＂殊连九族，斩草除根＂式的镇压，没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报复。战争创伤迅速医治，南北双方重回兄弟。

所有这一切成为现实，就要归功于另一个人，他就是总统林肯。

林肯是公认的美国的伟大总统之一。有人说，他的伟大主要是因为他解放了黑奴。我不认同这一说法，因为南北战争就是为废奴和蓄奴而战的。北方赢了，废奴就是顺理成章，势在必行之事。我认为林肯总统的伟大之处，在于他的宽容！

林肯总统为全世界的内战结局做出了一个榜样：内战结束，大家都是人民，大家还是兄弟！既没有人人自危的清算，也没有暗潮涌动的反攻。大家共同为了建设一个更美好的新国家而一致努力。林肯总统不久遭到暗杀，但他在弥留之际留下的遗言仍然是：“不要报复！”。林肯总统的宽厚仁慈，是人性光辉的顶点。林肯总统的消除仇恨，抹平创伤的举措，为今后美国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奠定了基础。

纵观中国几千年的内战史，几乎都是冤冤相报，斩草除根，赶尽杀绝的故事。＂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新中国成立不久，便要杀地主，诛富农，镇压反革命。多少年了，我们都在受＂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人民的犯罪＂，＂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这样的仇恨教育。可又有多少人认识到，所谓的敌人，其实就是自己的兄弟，或者是可以和解为朋友的人。我们嘴上崇尚 “厚德载物”，可又有几个（领袖）能做到厚德呢？我们实际崇当的，却是＂无毒不丈夫＂的那一套。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精通资治通鉴，帝王将相，成王败寇，可不知世界上还有一个总统林肯哪！

记得当年有人刺杀里根总统。凶手抓到后，里根到监狱里去看望那个凶手。问他，＂你为什么要杀我？我哪儿做得不好吗？＂，凶手说，＂你做得很好，我杀你的目的，是想在全世界出个大名＂。里根耸耸肩，摊摊手，＂你脑子有问题＂。不久，凶手就以脑子有问题为由，无罪释放。里根有林肯般的宽容，这使他也被人民视为一个伟大的总统。

李将军能不舍命而全三军，也归功于西方人的契约精神。在投降书上签字后，双方都遵守协议办事。而在中国历史上，契约精神很少见到。这里仅举几例。

话说太平天国时期，李鸿章攻打苏州。太平军主帅谭绍光，带领八万太平军，拒不投降。后李鸿章派人私会谭的部将，签订协议，承诺若杀谭献城，必封官授禄。此协议由英国人作中间担保。后谭的部将果然杀谭献城，八万士兵投降。李鸿章庆祝苏州解放，设宴款待谭的部将。酒过三巡，有侍从拿来清朝官服，李叫这几个，统一口令，换上朝廷官服。当他们双手把帽子戴上头的一刻，李摔怀为号，侍从皆拔出匕首，刺向这几个太平将领的胸膛。随后，把群龙无首的，放下武器投降的八万太平军，通通杀死。

这样的背信弃义，不守信用，使那英国人实在看不下去。他怒冲冲地跑到老佛爷西太后那，状告李鸿章。可他哪里知道，在他眼里的＂言而无信＂的无耻，却是我们眼里的＂兵不厌诈＂的智慧！

国共内战期间，美国人看不下去了，你们兄弟就别打了！于是派大将军马歇尔来调停，遂促成蒋毛重庆谈判。停战协定签好，毛乘飞机回延安。可飞机刚一落地，国共便重开战了。

所以，我们是不重协议重实力！实力随时而变，白纸黑字的协议，又怎能跟得上形势的变化而与时俱进呢？因此，任何协议，任何联合声明，过了一二年，甚至一二天，就成历史文件而失去了现实意义。

这次＂黑命贵＂运动，使１５０多年前李将军重回美国媒体和公众视线，原因是广大的抗议民众，强烈要求去除散布在全美各地、尤其是集中于南方各州的李将军的雕像和纪念碑。以他命名的学校、街道也可能面临更名的命运。总之，他们要把李将军从历史上抹去。

可正是这李将军，以他的投降，使南北战争这场灾难尽快结束的。有人说，结束南北战争的，不是林肯总统，而是这位李将军。尽快结束战争，换取数百万的生命，凭此功绩，以碑纪念，一点也不为过。妨且所有他的雕像和纪念碑。都是在他死后，广大民众为纪念他的功绩而建。这可不像魏忠贤的众多＂生祠＂，是在忠贤先生权势熏天时，各地官员为拍马而建的。

李将军时代的民众，普遍是爱戴李将军，怀念李将军的。可为什么现在的抗议民众，却如此地恨他呢？他们当中，主要是哪些人呢？

恨他的人有二类，第一类是非裔，第二类是墨裔（墨西哥移民后代），第三类是各族左派，包括白左，华左等。第一类人恨他，是因为他为蓄奴的南方而战，而且他本身就是一个奴隶主。第二类人恨他，是因为他在美墨战争中，指挥美军，打得墨军落花流水。我们有谚语叫＂君子报仇， 十年不晚＂，他们是＂君子报仇，百年不晚＂了。第三类人，大多是有目的的捞取资本，或是无目的的跟着起哄。

李将军作为职业军人，时刻听从国家的召唤！美墨战争结束后，他的上司，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将军，很是欣赏李的才华，决定自个退休，让李接替他的位置（任军队总司令），可那时，李的家乡弗吉尼亚州，还在为要不要脱离联邦而犹豫。所以李不能接受这一职位。后来弗吉尼亚宣布脱离联邦，加入南方邦联时，李将军要效力的国家，自然成为南方邦联。李将军为国而战，为家乡而战，何错之有呢？

说李将军是奴隶主，没错，他就是个奴隶主。李的家庭不是很富，但也有七八个黑奴。那时，条件稍好的家庭，谁家没有几个奴隶呢？就像有几个佣人一样。

年青的李将军，是西点军校的顶级优等生，风流倜傥，男神帅哥，谁家姑娘不喜欢昵？他被弗吉尼亚州的首富看中。他的岳父叫乔治·华盛顿·帕克·卡斯蒂斯。从名字中就可看出，他岳父跟国父乔治·华盛顿有亲缘关系。岳父去世后，他继承了巨大的财产，包括一大批奴隶。

如果因为他是奴隶主而要毁了他的塑像，那是不顾历史背景的胡闹。美国的开国元勋们，有几个不是奴隶主呢？评判历史人物而不顾历史背景，那是极其荒谬的。就像我们评判袁世凯的功过是非，光盯着他一妻九妾的重婚罪而不论其他，那样的评判能有意义吗？

黑奴的解放，最大的功劳当归林肯总统，但李将军也是功不可没！林肯出身平民，能感受黑人的苦难，他为黑奴发声，为黑奴奔走，他提出了解放黑奴的主张。李将军代表的是上流社会，贵族阶层。听到民众的呼吁，出于自己内在的道德良心，他认同了废奴主张。正是这促使了他力排众议，以投降来结束战争，成全了黑奴的解放。

有人说，马丁路德金的伟大，是当时的白人主流社会的宽容而成就的。这话有相当的道理。如果当时军队用坦克机关枪清场的话，哪里还有金博士的＂我有一个梦想＂呢？

当底层民众有诉求时，上层的统治者，大多都是无情镇压。双方只能你死我活，不共戴天！在中国， 造反者，或被杀头或做皇帝，鲜有第三条路。当年李自成大军已包围了北京城，自成向崇祯帝提出，封他个西北王，咱和平共处，被崇祯帝断然拒绝，＂反贼，朕与你势不两立！＂，逼得自成只能做皇帝了。这样的坚决斗争，决不退让的英雄气概，让多少无辜的百姓命丧黄泉，又对社会造成多大的破坏和伤害呢？

纵观中国历史，造反者没做皇帝而不被砍头的，恐怕只有宋朝，像《水浒》中，宋江能被招安做官，这是文明的标志！可咱毛主席号召全国人民，批判宋江的革命意志不坚定。投降与妥协，在中国文化伦理中，都是被认为可耻而不被正视的。

李将军的投降，拯救了很多的生命，促成了黑奴的解放。所以现在的人们，没有理由恨李将军，而应该感恩他的绅士风范，敬仰他的人性光辉！

谈到李将军，让我不禁想起另一个人，他就是明朝末年的孙传庭。

孙传庭何许人也？下面是百度上，孙传庭的介绍。

孙传庭（1593~1643年），字伯雅，号白谷，代州振武卫（今山西代县）人。明朝末年大臣，秦军统帅。一表人才，多有谋略。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进士及第，后为吏部验封郎中，迁顺天府丞。崇祯九年（1636年），出任陕西巡抚，组建秦军，伏杀闯王高迎祥，平定河南农民起义。崇祯十五年（1642年），拜陕西总督，加兵部尚书衔，都督七省军事，带兵镇压李自成、张献忠起义。崇祯十六年，战死于陕西潼关，时年五十一岁。著有《白谷集》六卷、《鉴劳录》一卷。

这孙传庭，出将入相，文武双全。气宇轩昂，一表人才！是他，击毙闯王高迎祥，打得李自成残军只剩十八骑，足见其非凡的军事才能。

孙后来被诬陷而坐了三年牢。三年后，卷土重来的李自成，率军一路朝北京攻打。前有李自成，后有满清八旗军，明王朝腹背受敌，大厦将倾。情急之下，崇祯皇帝从死牢中请出了孙传庭。

孙传庭，不计个人恩怨是非，临危受命，带兵奔赴前线。怎奈瘟疫流行，又加官员腐败，兵力不足，孙独木难支，无力回天，遂战死疆场，以身殉职。史书说，“传庭死，而明亡矣”。

孙传庭死后，其妻冯氏自杀。后人葬孙的衣冠与其妻遗体于家乡山西代县。

下面是孙传庭墓的介绍。

孫傳庭墓，北屏青山南面綠水，占地7000餘平米，冢高4米周長約22米。四周紅牆環繞，遍植蒼松翠柏，有響堂，墓碑等，磚墁甬路修嚴，旁列石人、石馬、石豬、石羊，前建牌坊。有《大明督師七省兵部尚書白谷孫公馮淑人同葬墓志銘》，鐫刻於6塊石板之上，共6000餘字，詳載其生平事跡。

孙的墓，静静地度过了整个清朝，度过了整个民国。孙传庭的道德文章，立功立德，都一直受到人们的敬重，他作为人间楷模，一直受到人们的赞赏。数百年来，尽管朝廷更叠，世事变迁，战火纷飞，人口流动，但他的墓地却一直保留完好，无人破坏。凭吊敬仰的人们，几百年来络游不绝。

一直到文革！

文革时，红卫兵小将们，终于认识到，这孙传庭就是一个双手沾满人民鲜血，镇压农民起义的刽子手！于是把他的墓地，扒得一干二净！

扒了孙的墓，意味着扒了传统价值观的根基，意味着是非观的重新定义，意味着历史的重写，意味着意识形态的革命！

像孙将军是中国传统意义下的楷模一样，李将军是传统美国价值观下的榜样。这次全美折除李将军的行为，与扒了孙的墓，具有同样的含义。

在有二百多年历史的西点军校校园里，树立着四个人的雕像，他们是南北战争中的李将军和格兰特将军，以及二战中的麦克阿瑟将军和巴顿将军，他们一直以来，是美国军人的标扞，美国军人的谐模！

可现在，也许西点军校的李将军雕像要被推倒。看来美国的传统价值观也要被全面否定了。一场意识形态的变革正在来临。《红灯记》中，李铁梅提出的＂做人要做怎样的人？＂这一问题，我们大家都得重新考虑了。

＂砸烂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这口号响亮动人。可这新世界，比旧世界是更文明呢还是更野蛮呢？

对一个历史人物，我们基于我们的评判，而全盘否定这个历史人物，可我们的后人，一定会作出与我们一代一样的判断吗？我们试图把这个人从历史上抹去，或者规范了后人对这个人的评判，我们这一代人是否过于专横，野蛮，和无理呢？

历史由后人评说。是的，我们这一代是后人，可我们后面还有后人哪！

不拆除行吗？留些历史，让后人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