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维

1991年，怀揣从弟弟手里借来的$400来美留学。一年以后，靠每个月$800助教奖学金攒了一点钱，用$1300买了一辆1981年的Buick Skylark，第一次有了自己的车，马上就可以不需要搭别人的车去买东西了。

接下来就是考驾照。那时中国留学生都穷，去驾校学车的钱对大家来说都是大钱，学开车都是找朋友教，教几次请吃一两顿饭作为感谢就行了。我也只能如此，去找先来一两年，已经拿了驾照的中国留学生教我开车。认识的留学生不少，但熟悉到可以请人家免费教车的不多。大家都很忙，自己要有空，教车的人也得同时有空才行。而且不能老找同一个人教，谁有那么多的时间长期给别人免费教车呢？所以找人教车就是一大挑战。

求人的事，就得放下架子，有礼貌，说好话，有耐心。一周能有两，三次找到人就很不错了，一次教一个小时左右。

学开车需要很长时间。当时老留学生告诉我，学到可以通过考驾照的水平，一般需要开1000英里以上。练车都是慢速度，按照每小时20英里计算，就需要50小时以上。如果考虑到平行parking，倒车等难度动作的练习时间比练开车还要多，那么真正练习需要的时间会多得多。

我找人教了三四次后，有点感觉了，就自己晚上或周末人少的时候在附近街道练习。这是违法的，因为威斯康星法律规定，学开车需要有一个一年以上驾照的人坐在旁边，不然就算无照行车。那也不可能每次练车都找有驾照的陪，就认识那么几个人，谁也没有那么多时间陪。

我只能非常小心，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出去练。到附近大商场的停车场练，后来去比较偏僻的小区练。天天都练，不到两星期，车技见长，在周围小区开开，去附近的中国店没有问题了。

同一年来的有两个读物理系的小师弟，是北大校友，关系比较近。他们俩听说为买了车，一直说来看看我的车。他们也想买，正在看，还没有买下来。

看车当然离不开坐上去开一段感觉一下，于是我带着他们在学校附近转了几圈。回来后，他们俩觉得不过瘾，想要我带他们去附近Milwaukee Down Town 转转。我觉得这太冒险，我没有驾照，车技也不行，到人多车多的市中心转风险太高。

但这两位不甘心，软缠硬磨，夸我的车技如何好，说周末市中心人不多，车也不会多。万一被抓到，罚款他们出。他们一直不走，让我很无奈。最后还是没能坚持住，同意带他们去Down Town 转转。

我慢慢地开到Down Town, 转了几条比较不忙的街。因为从来没有开车来过，不熟悉路，最后转上了一直想避开的繁忙的街上。我有点慌，靠在最右边的道，准备到前面的红绿灯右转弯，希望能转到不忙的街去。

前面红绿灯正好是红灯，我减速停下了。但横在面前的这条街也非常忙，车很多。我等了一会，见车少了，慢慢探头，左边近处没有车，于是开始右转。有点紧张，车技不熟，还是按照原来小区练习的那样转，速度比较慢。转到一多半，突然听到后面有紧急刹车的声音，不知哪里窜出一辆黑车，在30英里限速的地方，至少开到了50英里，结果差点撞上我们的车。一边急刹车，一边紧急换到中间的道，才没有撞上。

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黑乎乎的车里突然闪起了警灯，还叫起了高音喇叭，让我靠边停下。

我很紧张，但清楚我得停下，于是就靠边停下了，打开了车窗。

黑车下来一个中年大个白人，气呼呼的来到我的车窗前，出示了一个牌，我没有看清。只听他说他是Detective。 他厉声问道：你怎么开得那么慢？！我差点撞上。

我不安地说：“对不起，我还在学开车，不熟悉”。他一听，要我出示驾照。我说还没有去考。他一听更火了：“你无照驾驶？”然后他往车里一看，看见后面两位吓得不轻的师弟们，问：“你们有驾照吗？”他们摇摇头。

这位 Detective说：“都没有驾照？你们这是无照行车，违法了。我没有时间耽误，得找一个人来处理“。然后掏出对讲机，急切的讲了一通。很快一辆警车来了，下来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白人警察。

急不可耐的Detective对他气冲冲地讲他的车差点撞到我们的车，我们无照驾驶，他现在没有时间，要走了，你要严肃处理。说完钻进黑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警察看上去比较憨厚，一听 Detective如此生气，也就变得很严肃。等Detective 一走，就钻进警察开罚单去了。后面两位师弟安慰我：“没有关系，罚单我们负责”。

不一会，警察过来。递过来几张纸，我知道是罚单。没有见过罚单，加上紧张，不知罚的是什么。警察看上去还比较和气：“你要在XX这天出庭。另外如果你在21天之内考下驾照，无照驾驶的罚单可以免除“。而出庭时间就是21天以后，就是说，我在出庭之前考下驾照，我就可以免去这张罚单。

警察不许我再开车。怎么回去呢？我只好去公共电话亭（那时没有手机）打电话给有驾照的朋友，找人帮我把车开回去。

打了几个电话后，终于找来了两个朋友。一个来开我们的车回去，另外一个开车送他来。警察等在那里，检查了朋友的驾照，这才离开。朋友问我怎么回事，我把事情经过说了，两位师弟不好意思说什么。朋友问：“开罚单了？”我说：“开了无照驾驶的罚单”。他说：“我看看”。我把罚单递给他，他一看就说：“这是两张罚单，一张无照驾照，一张闯红灯”。我说：“我没有闯红灯啊？“。他摇摇头：”这就有点太欺负人了“。

Detective 并没有说我闯红灯，我觉得警察是根据Detective发火的程度，主观臆断认为我闯红灯了，因为那个路口右转弯是允许的。客观地说，Detective 的超速才是造成差点撞上的原因。如果他开在限速左右，不会有任何险情。但他当然不会说他超速，不过我本来无照驾驶，理亏在先。但警察无中生有开闯红灯罚单确实非常过分。

不记得两张罚单加在一起是多少钱了，总之我们当时靠助教奖学金生活，所以罚金对我来说还是一笔大钱。

两位师弟并没有太多的歉意，只是说，我们分担罚款，也就是说我也得承担一份。与原来说的“罚款的话我们负责”不一样了。我觉得这事完全是他们造成的，但心想不值得与他们计较，就没有说什么。

逼上梁山了，我至少要争取免去无照驾驶的罚单。我每天练车，仍然大多都是违法无照行车一个人练。同时约好了考车时间，出庭前两天。

问了先来的中国留学生，他们说：21天之内考过是非常难的，至少在中国留学上中还没有先例。威斯康星冬天冰雪天很长，雪很大，开车很难，所以驾照考试也比较难。Marquette大学的中国留学生几乎都是考两次，或三次才通过的。

我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尽力而为。为了力争一次过，我打电话给所有我认识的，考过有驾照的朋友。我问他们：“你考试时，那些地方被扣分？”他们告诉我，他们的经历。不同的人当然被考分的地方不同，有的Stop Sign没有停稳，有的平行parking碰上了curb，有的倒车不直。最让人觉得难的是，有人在考场通过十字路口时因为没有Stop Sign, 所以没有减速。但那个路口另外的方向也没有 Stop Sign,  所以需要减速。他们事先不熟悉考场，不知道有这样的路口，建议我一定要事先去做考场的小区，了解这样的路口的位置。总之，我打了很多电话，得到了非常有用的信息和建议。

考前，我请人陪我去熟悉了考场，知道了会出现误会的两个路口。

考试那天，请了一个朋友陪我去考。

我们报到以后，不一会，一个三十多岁的女考官走过来打招呼。她看上去精神饱满，不卑不亢。我和她走到我的车，她让我上车，打着车后，开各种灯。她检查灯，尤其是转弯灯和刹车灯是不是正常，在检查后面的指示灯后，她突然走过来，严肃地问我：“这车是你的吗？”，我说：“是的”。我一直把车的 Title放在车里，马上拿出来给她看。她看写有我名字的Title，又将上面的VIN number 与车上的对照，发现是一样的。

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她这才坐进车里，让我开车。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怀疑那不是我的车，唯一能够考虑到的可能性是：Milwaukee 是威斯康星治安最差的城市，偷车的案件比较多。可能正好有人报告自己的Buick Skylark 失踪了，所以才怀疑我的车是偷来的。当然这只是猜测，真正的原因不知道。

考试开始后，我自己不知道，但据后来在远处看着我的朋友说，我还没有出停车场就犯了三个错误，其中一个我记得：从停车场转上通向道路的时候，没有Stop Sign, 但需要Stop，但我没有。

我只见女考官在我边上不停地写什么，感到不妙。

上了大道，开一分钟就要左转进考场小区。我开始上道时，在最右道，需要换两次道到最左道。这是一条很忙的路，车很多，而且很快。我先换到中间，准备在换到左道时。刚打方向盘，突然见有一辆车在左后方，速度比较快，有点紧张的我赶紧又回打方向盘，等它超车后再转左道，但因为已经到了转弯的路口，只能边狠踩刹车边转弯，不然就会错过路口了。

女考官埋头又是一阵急写。

一进考区，还不到三十米，她命令我停在一辆车边，做平行parking。这是最难的项目，放在第一个考，非常罕见。

好在我练这个项目非常多，非常熟练。虽然有点紧张，但没有慌张，一口气漂亮地完成了动作， Perfect！女考官脸上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没有写任何东西。

她让我往前开，到了一条比较长而直的路上，让我停下，做倒车，这是第二难的项目。结果我倒的又直又稳，漂亮地完成了。女考官紧绷的脸明显松弛下来了。

接下来的动作都比较容易，我感觉完成得不错。

20分钟左右，该考的都考了，她让我开回去。我把车开回，停在了停车场，回到了MVA大厅。朋友走过来，一起坐在一个小桌前。他低声告诉我：“我觉得你今天可能通不过”。不一会，女考官过来了，对我说：“祝贺你，通过了！”告诉我被扣了21分，但少于25分（超过25分就算没有通过），所以通过，然后在考试纪录单上签字，交给我。说你可以拿它去办理驾照了。

朋友仔细看了考试记录单，告诉我说，出停车场时我就已经被扣了12分。加上进考区前换道的问题，进考区之前我已经被扣了15分。

怪不得女考官一进考区就从最难的项目开始考，可能觉得这家伙太差，干脆以最快的速度让他Fail,  省得耽误时间。没想到我一连两次漂亮地完成了最难的动作，出乎她的预料，这才慢慢来考我。没能再扣什么分，只能让我通过。

这样我用了30天左右的时间，开了大约200多英里，一次考过，创造了当时Marquette中国留学生考车最快记录。

驾照拿到了，接下来就是出庭。

出庭那天， Detective没有来，那位警察来了。在走道上我们碰面了，我告诉他：我当时是右转弯，没有闯红灯，而且那个路口没有“No Turn on red”, 他不应该开罚单。 他承认他不知道，但现在不能改了，我只能和检察官说，还就就是在法官面前辩护。

见了检察官，一个气势汹汹地矮个子白人，三十几岁。我把刚考下的驾照给他看，请他免去无照驾驶的罚单。然后告诉他：我没有闯红灯，是右转弯。闯红灯的罚单是错误的，也应该免去。

检察官说我必须付一张罚单，不然他要两张罚单一起起诉，我很可能两张都要付。我当时第一次上法庭，完全不懂法律，英文也不好，心里没有底。检察官显然看出了我的胆怯，所以就一直威胁我，只能听他的，不然更糟糕。我虽然心里认为我一张罚单都不应该付，但被他的气势吓得有点不知所措，没有信心能让法官相信我而不是检察官。只好同意付那张无照驾驶的罚单，因为它的罚金要低一些。

出庭时，检察官表示可以免去闯红灯的罚单，但我必须付无照驾驶的罚单。法官问我有什么要说的，我还没有回答，检察官抢在我说话前对法官表示“He has no comments”。大概看到我有点茫然，法官看上去很和蔼，对我说：“你不要怕，有什么尽管说”。检察官再次对法官说：He has no comments。法官再次问我：“有什么要说的吗？你说出来没有关系”。检察官盯着我，我不知道怎么办，只是重复了一句：No comments.

就这样，我提前考下驾照，却仍然付了无照驾驶的罚单。

这是我这辈子唯一得到的一张驾驶罚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