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維

剛到Marquette不久，開始了每天去化學樓上課或做實驗的生活。不論我去得多早，都可以看到樓道的地很乾淨，像鏡子一樣地反光。有時候還有提示牌立在地上“小心，地是濕的“。如果去得很早的話，會看見幾個穿着藍衣服的清潔工，大部分是中老年婦女，在拖走道的地，教室的地，和實驗室的地，同時還收集垃圾桶的垃圾。

偶然會在電梯裡與他們相遇，我會很友善地對他們笑笑。因為覺得他們的工作很重要，他們也很辛苦。

清潔工中有一位白人老太太，慈眉善目，總是面帶微笑。從身材和臉的輪廓來看，她年輕時絕對是一個大美女。每次碰到她，她都會對我微笑點頭致意。久而久之，也慢慢地開始對我說“早晨好！“，”祝你今天愉快！“，我也與她打招呼問好。

有一次，我問她叫什麼，她說：“Mary”。 她問我叫什麼，我告訴她“Lewei”。她說得有點費勁，但還是比較接近。她還問我：“你的英文在哪裡學的？”，聽說我是在中國學的，她有點吃驚：“你的英文很不錯啊！”。應該是一半真心一半禮貌。

有一天早晨，我等電梯。電梯來了，我走進去，她已經在裡面，顯然是從另外一層樓先上的。我一進去，她就叫一聲：“Big John！”.  我有點不確定她在叫誰，有點疑惑地望着她。但電梯只有我們倆，應該是叫我了。她笑着對我說：“你是我見過的中國人中長得最高大的，Big John!”。

我很久也沒有搞清楚她說的Big John是指什麼，美國有很多 “Big John”。她後來提了一下她指的是“John Wayne”。我查了一下，發現美國老西部片裡有一個著名演員叫“John Wayne”,  高大魁梧。那時整個Milwaukee的華人也不多，Mary 沒有見過幾個中國人，所以才把我叫成Big John。姚明才是Big John，那時姚明還沒有來美國，她不知道。但後來到Milwaukee 公鹿隊的易建聯比我更像“Big John” 。

但在Mary的世界裡，我就是Big John。很長時間，她就用“Big John” 稱呼我，當然這可能因為這比叫“Lewei” 要容易的多。

熟悉了，有空我就和她聊聊天。她告訴我，他們清潔工每天三點多就起床，四點上班，十點下班。要在學生上課之前，把教室，實驗室，樓道，廁所都打掃乾淨。因為養車很貴，Mary沒有車。冬天早晨非常冷，從家裡走過來十幾分鐘的路很難，而且學校附近治安不好，不安全。下大雪時則更加艱難，這點我深有體會。威斯康星的冬天很冷，雪很多也很大，一天下兩尺多的雪不稀罕。我們去學校都很困難，她當時已經過了60了，所以覺得做得很艱難。

我以前不知道清潔工那麼早上班，Mary 這麼一說我才知道他們真得不容易。

第一個暑假，我為了掙錢，申請在學校打工。主要是打掃宿舍樓，把床從宿舍搬出來，然後打掃裡面，掃地，拖地，清理垃圾，再把床搬回去。把教室的椅子疊起來，推出教室，然後打掃地面。每天十個小時的工作，回家累得腰酸背痛。兩個月下來，人都瘦了一圈。雖然Mary他們不用搬床，也少有搬椅子，但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清潔工還是非常辛苦的。

她說我的性格很好，總是笑眯眯的，和和氣氣的，從來沒有見過我發脾氣。其實她才真是好脾氣，說話輕言細語，不急不慢，永遠都有條不紊。

有一次，因為一位中國留學生做了一件很不理喻的事，讓我很生氣。第二天早晨我仍然不能釋懷，並在實驗室里對同組的另外一位留學生大聲說出我的不滿，發泄內心的憤怒。Mary正好在外面樓道拖地聽見了，等我出去有事碰到她時，她對說：“我剛才第一次聽見你發脾氣。不過人有時候需要發發脾氣，不然會憋壞的”。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我發脾氣。但Mary的話顯示她很善解人意。

有一次，我問她：你這麼辛苦，為什麼不早點退休呢？她說：我得做到65歲才能拿全額社安保險。我還差兩年，老實說，我真的有點做不動了，但我還不得不堅持做下去。

問她退休後做什麼？她說沒有想太多，太累了，需要休息。她就在這裡生活了一輩子，也不會去別的地方去。另外，她說她準備和XXX結婚，也是一個清潔工。她說他是一個很好的男人，我們相互認識二十幾年了，相互之間非常了解。從她的口氣聽來，他們早已住在一起了，但沒有辦理結婚。與他結婚是她退休後要做的第一件事。

後來我越來越忙，與Mary聊天就很少了。但碰到還是打招呼，她有時叫我Big John，有時叫名字，有時就是微笑點點頭。

寒來暑往，不知不覺又過了幾年。不知何時，突然發現好久沒有在化學樓看到Mary的身影了。想必她已經退休了，與她的摯愛的男人結婚了，過着幸福的退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