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位观察

        我在9月20号收到国内朋友传来的信息，说前国家副主席李源潮自杀身亡了。我当时在我的Youtube“方位观察”上报了这个消息。前天我看到《苹果日报》因李源潮在中国国庆节露面而旧事重提，说“本月22日，有海外華文媒體引述YouTube帳號「方位觀察」聲稱，來自內地的消息傳出，李源潮本月20日在家中自殺身亡，並言之鑿鑿指，中共中央有關部門已經介入調查。”言下颇有戏谑之意。但《苹果日报》并没有完整引述我的话，我在报道这个消息时已经说的很明白“这个消息还未证实，我希望这是一个假消息。”我记得《万维读报》主持人在引用我报的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完整的引述了我的话的。

        现在的事实证明，我当时报道的那个“未经证实”的“李源潮自杀身亡”的消息是不准确的。我为李源潮先生仍然健在感到高兴，并为他送上真诚的祝福。毕竟，在中共的高官里面，李源潮先生的负面新闻是比较少的，也没有听说他有迫害无辜的劣迹。

        现在，我想讲一下我为什么未经证实就发布李源潮自杀身亡的消息。

第一，  是根据中共的政治逻辑。这一点，我在发布消息的同时就已经提及了。

        中共政治逻辑是非常残酷的。中共的高官在位的时候前呼后拥、风光无限，一旦倒台却要被迫忍受巨大的侮辱和折磨。毛泽东时代的高岗、彭德怀、罗瑞卿、刘少奇等人的下场都是这样。

        中共大将罗瑞卿的女儿罗点点在她的回忆录《点点回忆》里讲述了她的父亲倒台前后的巨大差异。罗瑞卿在倒台之前是毛泽东身边的第一红人，兼任很多核心要职：中央军委秘书长、解放军总参谋长、国防部副部长、国防工办主任、国务院副总理……等等，可以说是“一人之下”，几乎“万人之上”，就连他的顶头上司林彪都吃他的醋。

        罗点点说：“权力就是乐园”。在罗点点笔下，当时她们一家就住在权力的乐园里——北京城里难得的大院子，身边围绕着秘书、参谋、警卫、司机、专用厨师、以及其他共计几十个服务人员，还有“齐刷刷的五个漂亮女人”。但是，当罗瑞卿在“文革”之初被打倒之后，“权力的乐园”就变成了“权力的地狱”。以往那些总是对她们一家笑脸相迎的服务人员和参谋、秘书、警卫一夜之间变成了监视她们一家的人，“妈妈开始自己做饭，剩下来的工作人员日益与我们为敌。”

        同样担任国务院副总理的陆定一也是同样下场，他的妻子严慰冰甚至更惨。在罗点点的笔下，“几个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几下子就把严慰冰从头到脚。剥得几乎’暴露无遗‘了，仅剩下三角裤衩、汗背心。……那个汉子又喝道：’你还摆什么臭架子？现在就要打掉你的臭架子！‘”失去了权力，就失去了一切，包括“臭架子”。

        曾任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的高岗在被打倒之后自杀身亡。大家都知道的常识是，自杀过一次的人基本都没有勇气自杀第二次，因为自杀太痛苦了，可高岗却接连自杀了三次才把自己杀死。可以想象高岗生前该是遭受到了多大的侮辱和打击。

        彭德怀、刘少奇也是一样。彭德怀倒台之后，他的下级冲上来打他的耳光。刘少奇在自己住的院子里被打得遍体鳞伤，腿几乎被打断，20多米的距离要走1个多小时，他以前的警卫、服务人员都在旁边看着，没人帮他。

        李源潮也是遭受政治打压下台的。李源潮任中组部长时与时任中办主任的令计划搞了一个党内民主选举的实验，得罪了当时的储君习近平，习近平上台后便对二人进行残酷打压。令计划被关进大狱，判处无期徒刑。李源潮却还在外面，悬在空中，不知自己的下场究竟如何，这是更煎熬的事。而李源潮家原来的警卫和服务人员肯定也按照中共的惯例成为监视他们一家的人。这种从天堂跌落地狱的侮辱和落差是平常人无法体会的。

        所以，当我得到李源潮自杀身亡的消息时，我的判断是“符合中共的政治逻辑”。

        当然，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不准确的，看来李源潮先生面对打压和侮辱具有超人的忍耐能力。

        第二个原因是，我认为重要新闻的时机是稍纵即逝的。

        有人说李源潮即便自杀也无足轻重，因为他早就是个“死老虎”了。我不同意这种说法。当年的胡耀邦也是被迫下台两年多之后才突发心脏病去世的，他的逝世引发了“八九.六四”学生运动以及残酷镇压。当然，李源潮先生重要性无法与胡耀邦相比，但他毕竟曾经是中共大员，现在的中共高层中几乎都是他的同事和故旧，如果他不堪忍受侮辱自杀身亡，肯定会在中共内部引发“唇亡齿寒”的效应，给习近平的专制统治带来巨大的冲击。

        2009年，我曾经与朋友到日本访问，与第一个报道了邓小平逝世消息的《朝日新闻》大记者加藤千洋见面。加藤先生向我们详细地讲述了他根据自己在北京的观察得出邓小平逝世结论的精彩过程。在那之前，已经有好几家媒体报道过邓小平的逝世，但都被证明是假消息，加藤先生当时推测并报道邓小平逝世也是要担风险的。但是他最终证明了自己的观察和判断能力，这也成就了他记者生涯最辉煌的记录。

        讲了以上这些，并不是要为自己开脱。我在9月20日报的那个消息已经被证伪了，这是一个事实。我想强调的是，我当时就已说明那个消息“未经证实”。我还想说的是，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我可能还是不能抵御率先报道的诱惑。毕竟，现在我是媒体人，媒体人不是历史学家，听闻现时发生的重要消息，就应该报道出来。如果没有旁证，只需说明“未经证实”即可。“未经证实的消息”也是一种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