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艇

宜昌锚泊了好几天，华206艇等来了第二任船长，第二任电报员（二野的），上驶重庆。运输四野第47军一部（进攻重庆部队），下水洋溪，47军开进湘西。206艇单船往返几次，运输三千余人，都是东北口音。他们吃自带干粮，船上有锅炉开水。兵士们人挤人，在露天坦克舱里，呆两天。他们上厕所，要报告，允许，才行。

苏北军代表的通信员，也是苏北人。他悄悄跟说，要是徒步行军，去湘西，恐怕要十几天呢。
这个小青年很喜欢与B讲讲话。
他问：
你家有田几亩？房几间？
我爹爹（音dia）给人家干木匠活，被日军炮艇巡江打死；没田地，战乱中祖屋卖了；母亲租居她娘家北新洲小镇，尾帮，别人家的屋子，一间房。靠我寄工钱。B答。
那你是无产阶级。
B，不懂CP阶级斗争学说；心想，我是舵工、瓜达玛斯阶级。
A真是你舅？他真有本事。我们军管会首长，看重他。
...
你教我，认识船上的东西？
好。
这个船，真是美帝国主义的军舰？
无语。B，不敢说什么了。通信员没念过书，放牛娃。军代表在船上，走到哪，他挎盒子枪跟到哪；两个军代表在房间睡觉，两个通信员轮换抱着枪，坐在门口。
有乘员嘀咕，有的解放军，比西崽还辛苦。
这种话，没人敢应。
华206艇划归西南军政委员会交通部管辖。
一次大会，军代表号召，志愿参加海军，参加解放舟山群岛战斗。华206全体成员，若志愿报名参军，见人加一级；若是舵工，马上提二副；加油，提机匠；类推。206艇没人报名。

招商局华字艇一个二副，报了名，提成大副，参加华东海军；半道上怕不过，溜下船；这样后果严重了，算“临阵脱逃”。后来，在武昌，曾家巷一纱厂囤船（华字艇空壳），做水手长，月薪55元。
军，不好参；事，不好做；钱，不好拿；人，不知心。
海员么，闯荡江海的，为人处事，有航海传统。
206艇初始四个舵工，调走一个，调来一个；重庆停航八个月后，开航是前三个，加代舵工刘昌发。陈祥偕、胡晋芳，是周大副的湖北老乡，这两个人，是老舵工，绑得紧，平常喜欢占点小便宜；值更航行，不愿意去船首测深；停泊时，一是要回家，二是有事急办，三是海关检查时，都要B在驾驶台、甲板上，值守船班；曰学生伢，多学多做，有益。

他俩做生意，很大；但不知道做什么，神秘兮兮。
陈，上海、重庆，两头港，总有女相好带上船；宜昌也是，就在前舱瓜达舱睡，上铺。B已经在下铺睡觉。四个舵工的瓜达舱，陈这么做，卑鄙吧？陈可能是青帮。
胡，在汉口带老婆上船，B一见面，眼熟？不是原上海安孚公司南丰步兵登陆艇，二副邓双宝的情妇么？她到汉口来了。
胡的爱人，见了B，一点不慌张。噢，学生伢，帮你介绍个纱妹来？
躲她。
海关上船检查，发现走私，现场不论是谁，立即逮捕。一次靠汉口，陈在驾驶台值更守船班，海关警察直接登上驾驶台，撬开地板，拿出私货，人赃俱获，逮捕陈。
刘昌发检举发现的，向军代表密报。
不久，胡晋芳调走了。
刘昌发，还是下水手舱，打杂。新来船长，先后调来三个舵工。
华206艇划归西南行政委员会公安局管辖。
别的公司华字艇停航，没事做。206艇忙不完，开航。
西南公安局成立“民立公司”，辖华206艇，以小民营公司姿态，了解民营船舶公司群体，动态；民立公司在汉口保华街，办公。
全部商用华字艇，这时期，集中长江汉口-重庆运输，建设成都-重庆铁路线。四川第一条铁路。
华字艇在汉口，江岸#28-33码头，装大钢锭，400吨/船，运到重庆九龙坡码头；重庆钢铁厂，再轧成钢轨。
苏联的大钢坯，铁路线经东北满洲里，一路南下，直到江岸码头；吊车、升降机直接装吊上华206艇等。一个钢坯几吨重，落在坦克舱底，船会微微振撼一下。还有火车头、车厢，等等。可以说，整个成渝铁路，是华字艇运上重庆的钢坯等等。
西南军政委员会，有力量。其交通部副部长陶崎，分管水运。陶是最初会见A的军事代表负责人，后任交通部长航局重庆分局党委书记，香港招商局董事长，交通部副部长。
苏联的钢坯钢材，按黄金计价，大陆再用农副产品抵价，偿还。
当时大陆造不出这种钢材。铁路、轮船，需用特种钢材；至于柴油发动机、主轴，等等，又是更高级的科学技术。
整个五十年代，华字登陆艇年检修，都在上海进行；先是江南造船厂专营专属，后来分散上海其它造船厂。
江南造船厂，换华字艇船壳钢板，是在被焊钢板两块接口，正反两面开凹槽，再用电焊条枪，焊平、无缝对接。这种现代技术工艺，其它厂，做不到。
工人，也有王牌人才的。
华字艇，是川江最大吨位最大马力运输船，老黄牛，用得极其艰苦。
舱内冷气系统坏了，不会修理，关掉；暖气也一样。
没有零配件，损坏一艘，就拆一艘，将零配件补充其它几艘华字艇的耗件匹配。
所以，华字艇，主机耗油量愈来愈大，马力愈来愈小，油老虎。呵呵。
川江下水，运军火，运粮食，运国军俘虏，运犯人。
一次，运国军俘虏兵，206艇军代表，叫B去宣讲乘船注意事项。因为B，讲得清楚。
晚上，两个江苏口音，遇见B，问：
你跟CP，做事，有什么好果子呀？他们，是土老冒呀。土冒，心毒心狠。小心点，兄弟；我们是俘虏军官，回家乡去,讨活命。
中国，有文化的，永远搞不赢穷鬼。
...
回家乡？有什么果子吃呢？
...
运载一船犯人，重庆南岸上来，全部坐在坦克大舱，不准动，解手先喊报告。太阳晒得很热，谁动？看守戴着草帽，拿着锄头把木棒，就是一棒子，打去；打得满脸鲜血流；打死了，看守叫人，扔进长江。
船到湖南临湘矶，他们排队下船，那里有个大劳改农场。
军代表，不准航海日志记录，抛死尸入长江的事情；绝对不准。
华206艇，武昌鲇鱼套，靠泊，就是武昌造船厂，上首。年检修。
利用检修时间，搞运动，反贪污。
有人揭发三管轮翁文斌，1948年接收华206艇时，盗窃艇桅杆顶端，美国海军雷达天线罩内，电子管装置，到上海南京路中央商场，卖钱，嫖女人，花天酒地。
翁，是上海提蓝桥摆修手表摊的；1948年应考到华206艇做电工。
当时皮绊了一个有钱人姨太太。翁就在同事中，炫耀；卖电子管？检举者当时是轮机部加油，过了几年了，轮机部大换血，谁也无法证实。
风话雪夜，天晓祸起。
军代表一听，立案，抓起来，拷上手铐，关入小舱。
206艇几十号人，抓出一只老虎；盗窃国家财产。大会斗争，全船乘员，揭发。
揭发翁，揭发别人，互相揭发。
运动热火朝天，住家武汉的人，不准回家。
轮机部检修主机、副机、锅炉等，完成了。船尾舱舵机拆了。装不好。
船舶舵机、驾驶台操舵器，是轮机长亲自保养、亲自检修，直接负责任的。
英国航海传统，术语：
舵，是船长的第一生命。
锚，是船长的第二生命。
风帆时代大航海，环球航行。
科学技术，由简单到复杂；再由复杂到简单。
美国登陆艇就是这样子。
操舵器，起源是单杆横摇，木舟帆船，后来，大爪轮盘旋转，绳索拉扯舵叶，转向；铁链拉扯...蒸汽管道压动...液压油压传动...一般概念是轮盘型霸爪柄、十爪柄，不等。
USS LSM登陆艇是单手柄，左右摇动。原理是镀银电阻开关，摇控船尾舱舵机，旋转两关舵叶。
舵机是一部马达，转动一根钢丝，钢丝缠几圈在舵轴上；通过驾驶台操舵手柄，使舵叶左、右，旋转各30度角。
这次，第二任华206艇轮机长，弄不好舵机了。
大管轮、二管轮，都弄不好。
请武昌造船厂轮机工程师来弄。留学苏联的潜艇轮机工程师，没见过这种舵机、舵柄。
弄不好。
军代表急，重庆急，轮机长急，全船急，没有舵效的206艇啊！
翁关在小舱，有送饭的，说舵机弄不好，大事坏了。
翁请求见军代表。
军代表火急攻心，正没辙，听说翁求见，带了通信员，到小舱门口；没好气：
你，想捣乱吗？带过百十人枪兵的头儿，架势大咧咧。
舵机？我只看一眼。
军代表反正什么也不懂，船内外，找遍高手来看过，弄不好。他妈的，你，三管轮？
翁求情，我...只看看，手铐不动，我看看舵机。
军代表盯着他，要是看老子的笑话，送你进监狱。
翁戴着手铐，通信员等三个人押着，到船尾舵机舱，翁看了个仔细；半个小时时间到，回小舱。吃过饭。翁又叫，请军代表说话。
军代表，不耐烦，你还有什么屁放？
翁答，请您，叫轮机部阿四、六毛，来；我跟他们说一下，能弄好舵机。
轮机部来了阿四、六毛。还有大管轮。
翁将钢丝缠在舵机轴上的缠法，一一讲道理，讲开来；你们去弄好了，有事问我。
阿四跑来问了两次，六毛问了一次。
舵机装好，运行无误。全船大为高兴。
206艇，开航。
B，甲板尾部蓬下，遇见翁，乘凉。手铐解除，还是当三管轮。
他玩转了华206艇轮机舱，做二管轮、大管轮、轮机长。
六十年代初，重庆分局人民32号登陆艇，川江教练船轮机长。
七十年代，重庆分局总轮机长。

上海林。
...
镇压反革命运动。华206艇二副蒋志林，旧海员工会宜昌分会常委，反革命，就是他，逮捕。
西南公安局就这一艘船，哪来的一等二副，可派呢?
首长发话，走群众路线。
军代表开大会，开海员工会，摸底，听基层群众意见。
206艇旧乘员，被1950年以来，连续补充中级船员，舵工三名；机匠一名；高级船员，船长一名，轮机长、二管轮、电报员各一名。已经怨声载道；晋级无望，就无薪水可加。接船的元老很多。
二副，空缺？议论纷云：
学生伢，不是1949年初，就考有丙种驾驶员执照么？
补缺；

他有任职资格，有能力；

做舵工，从未出过事故。
人心都想，本船提一个二副，水手中再提一个舵工，杂役中再提一个水手。几连环哪，好事。
重庆方面，批准这个意见。
B，代理二副，起薪一等三级二副薪水，122圆。高级船员，蓝呢制服，大盘帽。

众人将B的被子，从前舱瓜达舱，搬到中舱二副单间。
中舱，是USS LSM军官舱，最好的安全舱室。

刘昌发，连水手也没提成，还是杂役；不知受何人蛊惑，到处说别人坏话。胡晋芳调走后，刘在大会上，发言，控告华206艇恶霸，欺负他：

从A船长说起，大副周德金，水手长；原电报员未与他说过话，欺负；B，不帮助关心他，技术不教他，害他当不成舵工。

原伙食老板张国梁，美军跟屁虫。
原轮机长宁波老轨，卖柴油...
全船哗然。没人敢搭理他。
军代表，调他宜昌上岸，夫妻团圆。轮机部有一个加油，调走。都是运动的炮手。
刘在湖北省航运局，三等客货轮，东方红261？号，宜昌开往巴东航线，做船长，月薪53元。退休。

曾遇见B，喊老师。（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