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薛鸿毅】

多方瞩目的印尼首都雅加达特区省长选举已于2017年2月15日完成，这次选举的三组候选人都由目前印尼三大政党力量做后盾。

一号候选人阿古斯（Agus Harimurti Yudhoyono）原本是陆军的一名少校，是印尼前任总统苏西洛（Susilo Bambang Yudhoyono）的长子，后由其父亲领导的“民主党”（Partai Demokrat/ PD）征召，弃戎从政并参选省长选举。二号候选人钟万学（客家话的印尼语发音：AHok‘阿学’，印尼文名：Basuki Tjahaja Purnama）获得梅加瓦蒂（Megawati Sukarnoputri）领导的印尼执政党“斗争民主党”（Partai Demokrasi Indonesia - Perjuangan/ PDI-P）的支持。三号候选人阿尼斯（Anies Baswedan）则曾经在印尼佐科政府担任教育部与文化长，被佐科撤换后获得由普拉博沃（Prabowo Subianto）创立的印尼主要反对党“大印尼运动党”（Gerakan Indonesia Raya/ Gerindra）的支持。

2月15日的选举结果，钟万学在三组候选人当中的得票数位列第一，但是还未能获得超过50%的票数，因而将于4月19日同得票率第二的三号候选人阿尼斯进入第二轮选举。

钟万学是印尼政坛上的“双重少数”，即作为华裔的少数族裔、也是基督教徒的少数宗教信徒，而穆斯林占印尼总人口的约88%。风波也由此而起。

钟万学的华裔身份让他在此次选举中备受打压

2014年，时任雅加达省长佐科当选印尼总统，其副手钟万学自动替补，成为雅加达省长。钟万学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整顿了雅加达市政官僚体系，并成功改善困扰雅加达数代人的城市弊病：水患。除此之外，钟万学也积极推出各种福利措施，包括廉价医疗、免费教育、廉租房、整顿贫民窑等。这些举措让他获得很高的支持率，雅加达大部分民众都很满意他的政绩。但是对他的非议和攻击也从未间断，尤其是突显他的华裔身份，称钟万学服务中国的利益，有些谣言甚至指控他将配合中国政府的“劳工移民”政策等。所幸这些谣言也都没有撼动雅加达民众对钟万学的高支持率。

但是钟万学脾气火爆、口无遮拦。在2016年9月的一次公开活动当中，他涉嫌“亵渎”古兰经，被激进分子“捍卫伊斯兰阵线”乘机利用并引发数次大规模示威抗议，迫使印尼政府对钟万学一案走入司法程序。钟万学的政敌原本想利用这起案件获得政治上的好处，迫使他下台，但是2月15日的第一轮选举结果显示，钟万学还是获得相当多民众的支持。而且他还在阿古斯登记选举所在地票数领先，【1】【2】【3】也在“捍卫伊斯兰阵线”总部所在地票数领先，【4】这些都突显出钟万学的政绩也获得政敌所在地选民的认可。

一次印尼地方性选举却能引起那么多争议，因为这次选举是印尼政治生态的缩影，将长期影响印尼的政治，甚至影响印尼同中国的关系。

对华政策影响印尼政局稳定

新加坡学者廖建裕曾分析，此次2017年雅加达圣战大选是2019年印尼总统前哨战。笔者也认同这个判断。在地方选举层次方面，印尼现任总统佐科曾经担任雅加达省长，而后于2014年竞选总统并成功当选。印尼政坛自此开了先例，担任雅加达特区省长是成为印尼总统的绝佳跳板，或者起码可以掌握印尼地方当中最丰富的政治资源。其中，支持三号候选人阿尼斯的普拉博沃已经公开表明将参选2019年印尼总统大选。

钟万学是由印尼斗争民主党支持参选，该党目前由印尼首任总统苏加诺的女儿梅加瓦蒂领导，该党也于2014年征召印尼现任总统佐科竞选2019年印尼总统。

苏加诺于1945年开始担任总统，是印尼的首任总统，期间他同中国各级领导人，包括毛泽东、周恩来等保持密切的私人家族关系，也同朝鲜和苏联领导人保持友好关系。苏加诺本人持强烈的反帝国主义思路，并多次在国际议题上同西方阵营采取激烈的对抗态度。1965年8月17日印尼国庆日演讲时，苏加诺主张建立“雅加达-北京轴心”外交关系，有意让印尼与中国的关系提升到新的高度。这次表态或许是让西方决心推翻苏加诺，阻止印尼这个东南亚大国同中国交好的重要因素之一。

1965年9月30日晚间，印尼雅加达发生了迄今仍是个悬案的“9.30事件”，苏加诺自此被迫交出政权，而西方国家开始同苏哈托领导的印尼右翼陆军展开多方面的合作。西方媒体甚至称“9.30事件”是“西方国家多年来最好的新闻”。苏哈托执政期间，印尼实行了全世界最严厉的反共排华政策，直到苏哈托于1998年被迫下台。

2001-2004年，苏加诺的长女梅加瓦蒂短暂担任印尼总统期间，曾遵循其父亲的对华态度，让西方国家感到警惕。其中，梅加瓦蒂主张加强同俄罗斯的关系，甚至破天荒地购买了俄罗斯的Su-27战斗机，使西方国家相当懊恼。对印尼国内华人，梅加瓦蒂废除了诸多苏哈托制定的排华法令，让印尼国内华人感激。但是，历史似乎有惊人的相似。2004年，梅加瓦蒂竞选总统时，输给西方国家属意的陆军退役将领苏西洛。

梅加瓦蒂

今天，佐科仍然奉行苏加诺和梅加瓦蒂的对华态度，致力于同中国发展友好关系。佐科也频频在国际议题上暗示将同中国交好，其中一个最明显的例子是佐科废除了2013年前总统苏西洛给予日本承建雅加达-万隆（雅万）高铁的决定，让日本感到错愕。佐科也羡慕中国经济的发展模式，重视基础设施建设。但是佐科的这种外交偏好也已经引发了印尼国内反共排华分子的愤慨，进而利用网络宣传攻击佐科的政策和家庭背景。其中有谣言称，佐科是华人的私生子、是共产党员，而前任总统苏西洛则公开批评佐科的政策，担心印尼被中国控制等【5】。

发展中国家的民主政治比较复杂，佐科的多党联盟经常出现杂音，在对外政策上经常受到来自内阁内部的干扰和牵制。而目前，佐科的强力盟友钟万学因为其华裔身份受到来自政敌的挞伐和围攻，直接影响佐科政权的稳定执政。

苏加诺和梅加瓦蒂之所以下台，其中一个推动因素是因为两人主张对华友好的政策，直接牺牲西方国家在印尼的利益，导致西方国家鼓动在印尼的代理人采取行动。如果西方阵营认为佐科也会牺牲掉他们在印尼的利益，不排除历史会再重演。

世俗政治和“伊斯兰政治化”之间的博弈

苏加诺于1945年宣布印尼独立并建立印度尼西亚共和国时，已经明白印尼的多元性质，主张包容包括华人在内的各个族裔和各个宗教信徒。这原本是印尼各方所达成的广泛共识。而苏加诺的世俗民族主义理念，成功压制和稀释了印尼各地建立所谓“伊斯兰国度”的呼声，直到1965年。

1965年“9.30事件”之后，以苏哈托为首的右翼陆军对印尼共产党和被认为是左派分子的华裔展开大屠杀。其中，苏哈托鼓动当地穆斯林和乡村里的宗教团体对左派分子进行追杀，渲染左派分子是“异教徒”。这是印尼历史上比较突出的宗教被右翼陆军利用，成为歼灭左派“打手”的案件。但是苏哈托正式执政和掌权之后，却依然对伊斯兰分子相当警惕并压制伊斯兰政治的发展，伊斯兰分子只是在苏哈托政权发生危机时再次被利用。

所以这里我们有必要严格理清伊斯兰教跟“伊斯兰政治化”的界限。比如，2016年11月4日跟12月2日在雅加达举行大规模反钟万学示威游行，是由激进“捍卫伊斯兰阵线”发起的，而印尼拥有庞大成员的三大伊斯兰组织却公开表示反对该游行，禁止其成员参加。

而“捍卫伊斯兰阵线”的真正背景是什么？当该团体再次计划于2017年2月11日发动大规模群众运动时，其头目里齐克（Rizieq Shihab）访问佐科政府里的政治、法律与安全统筹部长维兰托，维兰托称里齐克为“二十年的老朋友”【6】。其实两人的关系是从1998年开始建立的。1998年11月，印尼人民协商会议举行特别会议，接替苏哈托成为印尼总统的哈比比面临民众的质疑。他原本是苏哈托的副手搭档，被认为不是致力于改革的人物，引发群众不满。为了对付可能影响哈比比地位的群众，时任三军总司令维兰托在苏哈托下台后选择支持哈比比，充分扮演了“军队的社会角色”，积极筹备成立一个以三万名流氓、失业青年和印尼传统武士组成的团体“人民自立保安队”。

维兰托的这个所谓“人民自立保安队”，部分成员和领导层与印尼臭名昭著的团体“捍卫伊斯兰阵线”重叠。当时，寻求改革的群众遇到了与之匹敌的“流氓群众”。平日里，“捍卫伊斯兰阵线”借“捍卫伊斯兰教义”的名义对贩卖酒的商店、酒吧或迪厅进行暴力扫荡，但那些愿意缴纳“保护费”的场所则能幸免。【7】研究东南亚恐怖主义的“国际危机组织”（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则把“捍卫伊斯兰阵线”定为：“城市流氓组织”（urban thug organization），还不是一个恐怖组织。

从苏哈托于1965年利用基层伊斯兰教徒屠杀左派分子，到今天维兰托推动成立宗教地痞流氓，都是为印尼右翼陆军的利益服务，打击政敌和扩大影响力。

再者，一号候选人阿古斯在选举日前几天前往沙特阿拉伯进行“朝圣”，并邀请数位伊斯兰长老一同前往。【8】而阿古斯的副手搭档希尔菲娜（Sylviana Murni）原本是较为世俗的女性。她在雅加达省政府内平常时间穿工作制服时，都不戴上象征伊斯兰妇女的头巾，但是她却参选并在成为阿古斯搭档期间选择戴头巾，试图塑造穆斯林妇女形象贴近选民，也被印尼网民调侃。

另外，三号候选人阿尼斯则确定参选之后，放弃之前的温和穆斯林形象，访问激进的“捍卫伊斯兰阵线”领导人【9】，也因此被网民调侃。

由此可见，这些政治人物未必是对宗教有深刻的认同或信仰，更多是为了达到政治目而操纵宗教议题。印尼最大的温和穆斯林组织“伊斯兰教士联合会”一名研究员则警告，苏西洛的智囊善于将宗教议题政治化。【10】

钟万学参选雅加达省长职位原本只不过是印尼的地方性事件，却突显了印尼各方势力在未来总统大选、世俗政治与伊斯兰政治的博弈以及对华政策的的态度。这也提醒国内学者，对印尼国内的政治生态和未来走向需要更细腻的观察和研究。

注释：

【1】http://www.beritasatu.com/politik/414608-ahokdjarot-unggul-di-tps-ahy.html

【2】https://pilkada.tempo.co/read/news/2017/02/15/304846859/ahok-djarot-menang-di-tps-agus-sby-mencoblos

【3】http://megapolitan.kompas.com/read/2017/02/15/16123881/ahok-djarot.menang.di.tps.agus

【4】https://pilkada.tempo.co/read/news/2017/02/15/348846820/ahok-unggul-di-tps-markas-rizieq-panitia-menghitung-ulang

【5】http://nasional.kompas.com/read/2016/08/27/12491231/sby.ingatkan.pemerintah.ri.agar.tidak.dikontrol.tiongkok

【6】http://www.thejakartapost.com/news/2017/02/09/rizieq-is-my-old-friend-wiranto.html

【7】http://viewpoint.inewsweek.cn/detail-2970.html

【8】http://megapolitan.kompas.com/read/2017/02/14/05550011/doa.agus.selama.ibadah.umrah

【9】https://en.tempo.co/read/news/2017/01/02/057831879/Netizens-React-to-Anies-Baswedans-Meeting-with-FPIs-Rizieq

【10】http://jakartaglobe.id/news/nu-official-cautions-against-politicization-of-maruf-a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