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化

在中国提起美国的霸气，上至高官显贵，下到升斗小民，无不恨得牙根发痒，同时又嫉妒得眼红出血。前几天网上流传一个视频，一群水牛，也就是狮子的食物，竟然群起把一头狮子踩死了，这无疑给了他们丰富的想象空间。不约而同地在心里说，“哼，美国也会有这一天。”不过想象和现实之间，还是有巨大差异。

老实说，本人不是美粉，我更喜欢加拿大，如果暂时不是中国大陆的话。加拿大人的平和，友善，不爱竞争，都符合我的性格。刚到加拿大的第一个星期，加拿大姨妈请客接风，席间问了一句，“你出国想赚钱呢，还是想过日子？”“当然是过日子"我想都没想就回答。“那你来加拿大就对了，否则去美国。”到现在为止，我既不羡慕美国一些物欲横流的大都市，也不喜欢那里巨大的贫富差距。没想到这些年来，被视美国为敌对势力的中国原套照搬。不论城市还是乡下，中国一样物欲横流，贫富差距竟然比美国还大。不知是祸是福。

不过中国存在另一巨大隐患美国却没有，这就是分裂。中国很怕分裂，美国却不，很令人不解。美国虽然走到了资本主义的穷途末路，内外交困，世界上的反美力量风起云涌，最近又加入了中俄联盟，霸权地位一落千丈，说话越来越不灵，可却看不到有什么分裂的迹象。美国人不怕分裂，也不宣扬反分裂。美国的州比如夏威夷，阿拉斯加，比中国的新疆西藏还要远，也没有听说过要独立。当年美国南北战争，打得死去活来，比中国的国共内战毫不逊色。但是仗打完就完了，南北还是兄弟。不像中国大陆和民国台湾，打了三年，统一的日子永无尽头。

最近发生的香港街头抗争，又成了忧国忧民中国人的一大心病。原先好好的一国两制，马照跑，舞照跳，没过多久人心就散了。香港人虽还没有打出独立旗号，但大陆对其独立的指责已经纷纷扬扬，搞不好弄假成真。表面看香港尚没有同大陆决裂，但实质上，香港已经自己先分裂了，分裂成占中和反占中。或迟或早，香港要打内战。香港的变局，别的影响倒不大，反正无关于大陆的GDP，但今后最重大的影响是对台湾。台湾人看香港的心情是唇亡齿寒，把多年来大陆对台修好的努力一次性倒入东海。统一更加遥遥无期。

中美两国相比，都是世界经济总量第一第二的大国，国土都很辽阔，但中国制定了反分裂法，用三分之一的军费维稳，所有的媒体一致地动员爱国，却仍然无法收拢人心。美国没有反对分裂的立法，在教材里加入爱国主义教育还有人反对，国家没有统一调度的维稳军力，日子照样过得很舒坦，不担心会分裂。美国有外部威胁，比如冷战时的共产主义，现在的宗教极端主义恐怖分子，但内部高枕无忧。中国没有立刻受外部攻击的威胁，全球都争着跟中国人做生意，可是内部的不稳，一日都没有消除。

这究竟是怎么搞的？凡是有头脑的人都想问个为什么。

照我的分析，总体不外乎这么四个原因。

一，在文化源头上，中国人没有和平并存的理念。中国地缘辽阔，民族繁多，差异和不同是绝对的，但只有在春秋的时候并存过一段。孔夫子周游列国，始终认为很正常，没有惊呼分裂。到了秦统一，并存文化就来了一个根本性逆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是皇帝自己说的，久而久之，个个中国人都把自己当皇帝，也要求一切归自己。连别人说方言也看不惯，规定要讲普通话。美国建立的基础是谈判，各个分散的殖民州自愿加入，条约上写明了允许退出。这种包容文化没有把人赶走，反而吸引了世界各地最大量的人才。

中国的歧视文化也根深蒂固。歧视就是不平等，看不上一切不如自己的人，当官的看不上小百姓，知识人看不上大老粗，城里人看不上乡下人，大城市看不上小城市。就拿香港来说，早先香港有钱的时候，看不上内地表叔，歧视很明显。没想到一报还一报，现在大陆人有钱了，反过来嘲笑香港人穷酸。近日所有大陆媒体对香港的大批判，加深了歧视裂痕，令今后两地的平民更难和睦相处。要问写这些批判文章的作者，你不能把语气写得温馨一点吗？不能，我没那个文化。

二，意识形态的敌对思维。一个不可无视的现实是，中国人至少两代以上，是从阶级斗争极端对立的意识形态中熏陶出来的。有你无我，有我无你，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他们的脑海里，除了敌对思维，就不知道如何应对错综复杂的利益冲突。改革开放表面看掩盖了敌对思维，但地火并没有熄灭。不久前，已经式微了几十年的阶级斗争，又被高调提出来。9月23日，中共社科院院长王伟光在《红旗文稿》发表文章《坚持人民民主专政，并不输理》，提出“阶级斗争也是不可能熄灭的”。引得舆论哗然。10月11日，该刊又连续刊发两篇关于人民民主专政的文章，其中提到当务之急，是将“人民民主专政落到实处”，“而不是用法治来代替人民民主专政”，以回应舆论的反弹。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本来看似太平和谐的天下，被这种异军突起式的搅局搅几下，不想乱也得乱。

美国也有过一段意识形态的麦卡锡主义，好在后来被制止了。美国的学者一般不写文章论证白人和黑人之间的种族矛盾，工人和资本家要进行阶级斗争。好像宪法不允许，写了违法。是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问题多大，就用多大力。问题解决了，分裂也没有了。这样简化的方式，好像在中国行不通。现在香港内部究竟有什么矛盾，人们并不关心，关心的是，怎样把你批臭压倒，以显示我的正确。然后宣布胜利，普天同庆。

三，大一统的行政结构。几乎所有中国人都当然地认为，制止分裂的最有效办法是大一统。用很多道钢缆把不同物体捆得死死的，就再也不会分裂了。从物理学的角度讲这不错，可是对人来说就错了。人心不会被捆绑制服，人心只能融合。刚性的行政命令式管理，只有短暂效果，没有长远效果。人心只有靠将心比心，体谅调整，才能渐渐融到一块。

但是大一统的行政结构是刚而脆的，这种结构的基本机制靠行政命令和武力压制，不允许民主协商，因为开一个松动的小口，整体立刻垮掉。换一种思路，假如是松散的各地自治的结构，某个局部做某些调整让步，以适应当地的需要，不会影响到其余。一统就没有这么轻松容易。现在香港人要求真普选，话说是一国两制，但当局害怕万一内地人也提出，为什么我们不能普选？局面将无法应付。所以现在要死死堵住一切缺口，绝不容许松动，宁可不要一国两制，不要国际形象，也要把港人的要求压制掉。这样天天压制，能压多久？不累吗？可为了大一统，在所不惜。

美国的行政结构本来就是分散的。独立战争以后，美国各地各自为政，过了一段日子，大家都感到不方便，于是坐到一起商讨建立一个统一国家。各地代表坐在一个大厅里，谁都不想吃掉谁。庆幸美国没有出秦始皇，大家商讨后的决定是建立美利坚合众国，遵循一个宪法，但每个州以自治为主，同时支持中央政府。这个行之有效的行政结构一直延续到现在，没有分裂的后顾之忧。

四，没有泄气阀门的高压政治。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原因，美国政治有让人出气的机制，而中国目前没有。美国的制度给了美国人赶领导人下台的权力，不喜欢这个党就选掉它。在美国不可能出现“永远与共和党保持一致”，“坚决拥护民主党领导”这种怪事。要是两党都不喜欢，就再建一个茶党。平时有不满，立刻在媒体上发表出来，不过瘾的话就占领华尔街。外面看起来很不安定，但这等于设了许多阀门泄气，随时把不满泄发掉。不论哪个国家什么制度，社会矛盾天天都有，每天有新的，不可能消失。一时无法解决矛盾，先要找个出气口让人把气放掉，而不是积压在那里。积压的好处是外表很好看，一片莺歌燕舞。坏处是，积压久了，要么不发，一旦发作，山崩地裂。不信这个，只要看看我党是如何小心翼翼地维稳就懂了。

2014-10-15